并肩行
日子依舊是如此照常着過, 沈訴訴性子跳脫自由,自解毒之後,便不安分起來。
但礙于她的身份, 也不好随意離開新都, 她為此與顧長傾提了幾句。
顧長傾說,等顧明軒大些了, 能擔責任了, 便将皇位傳給他,他陪她到外邊玩去。
沈訴訴覺得可以,于是期盼着顧明軒能早些懂事,就像在等待着韭菜長大。
于是, 倒黴的顧明軒發現, 以前從來不關心他課業的皇嬸也對他嚴格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問蘇太傅他的學業進度。
顧家的後代都要習武, 只是顧長傾沒有将顧明軒送去終南山, 他親自教導他武藝。
數年後, 沈嚴來尋了沈訴訴,他說聞澤前段時間給他寫了信,說他一人在西域經商, 十分無趣, 便邀請他去西域玩玩。
沈訴訴一聽, 羨慕極了,沈嚴摸了一把胡子說道:“你聞叔在西域認識了外邦女子, 就在那裏定居了,這麽些年, 也不見他回來。”
“我想, 也該去看看了, 正好我還有些事沒做。”沈嚴輕嘆一口氣道。
沈訴訴問:“阿爹,什麽事?”
“是你娘。”沈嚴忽地開口說道。
沈訴訴從未在沈嚴口中聽過他說起自己的娘親,或許是因為沈嚴怕提起此事,讓她傷心。
沈嚴猜測得沒錯,他剛說了這三個字,沈訴訴便吸了吸鼻子,似乎馬上就要哭起來。
“乖女啊,都這麽大個人了,莫哭莫哭——紅着眼睛回去,南舟又要來找我了。”沈嚴連忙拍了拍沈訴訴的背。
沈訴訴手裏拿着帕子,問:“阿爹,我娘到底如何,你至今也未說。”
“我不說是怕你傷心。”沈嚴嘆氣,“我與她自幼訂婚,是青梅竹馬,我少時無心仕途,她卻上心得很,她喜歡做什麽,我便支持他,也入了仕途,一路追着她的步伐。”
“她很聰明,這樣的人總是引人猜忌,她遭人嫉恨,被下了那無解的毒藥,我尋來名醫救治她,卻只能吊着她的一條性命,但那時候,她已經懷了你。”沈嚴的語速很慢,“我沒能尋到傳說中的解藥,她将你生下之後,體虛而死,你也帶上了些許毒藥,但所剩毒素不多,還能活一段時間,只是身體會受影響。”
“我以前喜自由,懶散不羁,我以為我只需要陪着她,愛着她就夠了,但她死後,我卻連給她報仇都做不到。”
“受她提攜,我任長安城縣令一職,官職雖小,權力卻頗大。我後來看了她留下的手稿,學會了許多,我變換容貌,查出當年給她下毒的勢力,連根拔起,給她報了仇。”
“殺妻之仇已報,我留在長安——權力的中心再無意義,便尋了個理由,帶着你離開了長安,到了小小的長洲,帶着你長大。”
沈訴訴看了沈嚴許久,低頭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有些悵然悲傷,當年之事一定十分苦痛,但從沈嚴口中說來,卻雲淡風輕。
她知道沈嚴不想讓她傷心,只想讓她快快樂樂的。
她的模樣随了母親,性子卻随了父親,但母親死後,她爹卻學着成為母親的樣子。
沈嚴一點也不傻,他只是在沈訴訴面前裝傻。
沈訴訴吸了吸鼻子喚沈嚴:“阿爹。”
“在——”沈嚴笑着回應她。
“好了,乖女,別哭了,此事已經過去很久,該解決的我都已經解決了。”沈嚴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沈訴訴撲進了沈嚴懷裏:“所以阿爹,你要做的事是什麽?”
“你娘說她一生都沒離開中原,她沒留下屍體,讓我将她的屍骨燒了,說等我有空了,便帶着她到外邊看看。”沈嚴說,“但我放不下你,便等着你長大。”
“京城的禮官來的時候,我其實并不想讓你入宮,但我後來查到,确實只有宮中才有解藥。”
“我想,你入了宮,等拿到解藥之後就偷偷帶你出來——阿爹這點本事還是有的,然後領着你一起去西域。”
“沒想到你寧願死也不入宮,還與南舟成婚了,這都是後話了……”沈嚴輕嘆一聲道,“我擔心南舟對你不好,便守了你這麽些年。”
“這幾年,也差不多了,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沈嚴對沈訴訴說。
沈訴訴扁了扁嘴說道:“阿爹厭棄我。”
“并未,等事了之後,我便回來,你老爹我的身子還硬朗着呢。”沈嚴笑。
“以後你可就沒這個機會了,過些年等明軒大了,能理事了,顧南舟便将皇位傳給他,他陪我去外邊走走,到時候你回長洲,可找不到我了。”沈訴訴輕哼一聲,将沈嚴推開。
“他竟願意為了你放棄皇位?”沈嚴驚訝。
“顧南舟,對權力并沒有太多欲望……”沈訴訴眨了眨眼,她是了解顧長傾的,“江山對于他來說,更像是責任,若能把責任交給信任的人,他自然是願意的。”
“我早些年在京中時,見過顧長儀,他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梅大人說,他之前尋過顧長儀,要助他奪回皇位,但顧長儀恐百姓因戰事受苦,便拒絕了,他沒想到,魏朝的新帝會如此對待百姓。”
沈訴訴輕輕嘆了一口氣。
“乖女別發愁,好了,天快黑了,快回宮裏去吧。”沈嚴笑着對沈訴訴說。
“阿爹,到時候我去西域尋你!”沈訴訴掰着指頭算顧明軒什麽時候能行冠禮。
“說來,也有一件趣事。”沈嚴忽然想起了什麽,“當初,你娘親給你取好了名字,叫南鯉,她希望你能當一尾很自由的魚。”
“她給你取的小字是訴訴。”沈嚴說,“後來她垂死的時候,對我說,還是不要叫南鯉了,這名字太正式,她希望你能過得輕松快樂。”
“于是我便拿了你的小字當正式的名字。”沈嚴笑,“你自己應當知道改名這事。”
“我沒想到你給南舟想了那樣的表字。”他笑出了聲。
沈訴訴氣惱地推了推他:“阿爹,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提此事?”
“我當年可……可沒想到這茬,我只是覺得這名字好聽,取完之後我才想起了,哼,便宜他了。”
“不過還好,他應該不知道此事,不然丢臉死了。”沈訴訴捂着臉說。
她和顧長傾成親也這麽多年了,算算日子,也快三十歲,現在卻還是一副害羞少女的模樣。
天真無憂——她最煩惱的事是當年一不小心給顧長傾取了與自己登對的表字,沈訴訴的父母,就希望她一直是這副模樣。
“唔——我記得當年你們成親的時候,我拿了你的八字給南舟定吉時,那八字紅帖上,寫的是你原來的名字,紅帖是在你出生前就準備好的,所以你的名字沒有更改。”
沈訴訴大驚:“那……那怎麽辦?”
“他都知道這麽久了!”沈訴訴很生氣,“竟還瞞着我。”
“南舟應當是怕你臉皮薄害羞,所以沒說。”沈嚴解釋。
“那他也壞!”沈訴訴起身,氣鼓鼓地說道,“待我回去罵他。”
她正罵罵咧咧的,一扭頭,卻聽到國丈府內下人的通報聲,說皇上來了。
顧長傾見她久久未回宮,便親自來尋她了。
“顧南舟!”沈訴訴沖他大聲喊道,“你——你不要臉!”
這麽多年,全天下唯一一位敢直呼顧長傾名字的,也只有沈訴訴了。
表字通常是平輩之間的親密稱呼,或是長輩呼喚晚輩時所用,這表字更加特殊,似乎只有沈訴訴能喊。
“怎麽?”顧長傾走過來,還有些疑惑。
沈嚴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道自己女婿要倒黴了。
他招呼顧長傾坐下,讓他留在國丈府用膳,沈訴訴坐在顧長傾身邊,瞪了他一眼。
顧長傾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沈訴訴經常生莫名其妙的氣,他都習慣了。
他給沈訴訴夾了菜,放入她碗中,低聲問:“大小姐,我又怎麽了?”
“南舟!”沈訴訴咬牙切齒。
“怎麽舍得如此喚我了?”顧長傾問。
要沈訴訴只喚他的表字,難如登天,上一次聽她如此喚,他還是在床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阿爹阿娘原本給我準備的那個名字了?”沈訴訴低聲說道。
顧長傾慌忙擡頭看了一眼沈嚴,沈嚴假裝沒看到他控訴的目光。
“是——”顧長傾說。
“好你個顧南舟,你是不是還偷偷笑我?”沈訴訴把他給自己夾的菜撥了出去,“不吃。”
顧長傾将沈訴訴不要的菜夾了過來,自己吃了下去:“确實笑了。”
“你……你還敢承認!”沈訴訴惱得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自然是因為開心笑的。”顧長傾低聲笑。
“在我阿爹面前,你怎麽還說……”沈訴訴的臉紅了起來。
沈嚴假咳了好幾聲,正色道:“南舟,果斷時日我要去西域,訴訴便交給你了。”
“岳父,為何?”顧長傾問。
“老人家出去玩玩怎麽了?”沈訴訴一邊吃飯一邊說。
“好。”顧長傾點點頭,“我會照顧好訴訴。”
“顧南舟,過了生辰我就三十了,我需要你照顧嗎?”沈訴訴惱。
顧長傾笑着哄了她好一會兒。
回宮的時候,沈訴訴沒坐轎子,因為她被顧長傾給抱上了馬,他當皇帝這麽久,卻還不習慣別人擡着他,更喜騎馬。
他是皇上,自然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滿朝官員也不敢說些什麽。
早些年還有個新來的迂腐官員不懂事,非要勸着顧長傾多納妃子,顧長傾沒聽,還板着臉罵了他一頓,罷了他的官職。
那迂腐官員在朝堂上尋死覓活,說要撞柱子,結果他柱子沒撞上去,碰巧那日什麽事都遇見了,還有魏朝餘黨糾集起剩餘的人,要來刺殺顧長傾。
要論安全程度,住着沈訴訴的後宮戒備森嚴,倒是顧長傾自己上朝的朝堂防衛沒有那麽森嚴。
那刺客覓得機會,沖進朝堂,打算刺殺顧長傾,卻撞上那尋死覓活的迂腐官員。
迂腐官員嘴上說着要尋死,真見了刺客,吓得嗷嗷叫。
沒等宮中侍衛抵達,顧長傾已出手,将那官員救下,順手将來勢洶洶的幾位刺客擊斃。
滿朝文武躲在他身後,仿佛被母雞護着的小雞崽。
自那事之後,再無人敢對顧長傾的私事置喙,主要那群文臣怕顧長傾一生氣就打他們一拳,他們那瘦弱的身子骨可受不住。
沈訴訴靠在顧長傾懷裏,想起了那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訴訴在笑什麽?”顧長傾雙手環着她,牽着前邊的缰繩,在她耳邊問道。
“我在想上回刺客那事,你後來沒發現自從那事之後,很多文臣都不敢對你多提意見了嗎?”
“多得谏言是好事,我之前也不拘着他們對我提出意見,只是後來确實少了許多,他們後來提的,也确實是有用的建議,再沒有那種無用之言。”
“哦——李侍郎跟我說,自從親眼看見你把刺客擊斃之後,他就怕你一生氣,就打他們一拳,連命也沒了。”
顧長傾低聲笑:“我有那麽可怕?”
“不然你現在騎馬,肯定有內侍監的官員追上來說——‘皇上別啊,皇上危險!’”沈訴訴輕笑一聲說道。
她笑了一下,又想起顧長傾因為表字偷着樂的事,便又惱了。
“你今晚別跟我說話,去外邊睡——”沈訴訴推了一下他。
“還生氣?”顧長傾問她。
“嗯!”沈訴訴點頭。
當然,沈訴訴的懲罰并沒有奏效——顧長傾也不是十分聽她的話,他鑽進她的被窩,抱着她說:“訴訴的身子好冷。”
這招用了這麽多年,他也不膩,每次要親近她,總是用這樣的理由。
沈訴訴紅着臉喘着氣與他鬧,許久才睡去。
幾年之後,沈訴訴終于等到顧明軒小韭菜長大,顧長傾将皇位一傳,直接領着她跑路。
可憐的顧明軒只能巴巴地說:“皇嬸,皇叔,過年的時候要記得回來一起吃團圓飯。”
沈訴訴坐在馬車上,掀起馬車簾對顧明軒眯起眼笑,她确實老了,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些淡淡的皺紋,但她的模樣依舊明豔絕色。
“明軒,今年不回來啦,我和顧南舟去西域找我阿爹,好了好了,明年會回來的,對,領你沈伯一起回來……”
她朝顧明軒招招手,馬車便離開了皇宮。
這次他們出行,沒帶任何侍從,只有顧長傾與沈訴訴。
顧長傾坐在馬車前頭,給沈訴訴駕着車,問她:“大小姐,現在往哪裏去?”
“先往北走,咱們先玩一玩,再去找阿爹。”沈訴訴從馬車裏鑽了出來,與顧長傾并肩坐着。
顧長傾怕他掉下去,便單手攬着她,他的馬車駕得很慢。
此時夕陽漸沉,為他們的身影鍍上一層描金輪廓。
他們并肩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關于沈訴訴與顧長傾,本來是有個if線的,就是前世的故事,大概就是後來稱帝的顧長傾與當了魏朝皇後的沈訴訴的故事,但是內容的話可能不會很甜,主要是那時候訴訴的心态已經變了很多。if線的內容大概就是顧長傾救贖訴訴,但是他不會喊她大小姐啦。
這本的大綱其實很早就做好了,小甜文,很簡單的劇情,但是我內心更想寫if線的內容,所以這本擱置了很久才寫,但是上本寫得太虐,要寫一些甜甜的文緩一緩,所以才開了這本放了很久的預收。
我不确定要不要在番外寫if線的內容,但if線訴訴是真的和魏勉在一起過,不太符合1v1甜文的基調,所以問問大家意見,想看的話我就寫,不想看的話大家腦補一下就好了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