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黃泉雜貨店 — 第 86 章


皂莢原本昏睡得是十分不安穩的, 盡管她混沌的意識告訴她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直到她真正被顧長生帶回了十八號。

自她昏迷和顧長生離開後, 十八號陰氣漸重,到最後,後院裏的千步香藤的葉子上已經布滿了将墜未墜的水珠。

晚晴把皂莢卧室門關好,一面帶着圓圓在院子裏開始收拾着那些鹿蜀寄過來的蔬菜, 一面看着院子裏的霧氣擔憂的嘆氣。

之前鬼差對皂莢恐吓晚晴自然是知道的,她想着皂莢這麽厲害, 本來沒将鬼差的話放在心上——

地府的鬼差們若不是廢物點心,當年也不會任由她和她家張勇在此盤踞直到今天了。

然而這次皂莢被顧道長帶回來這人事不知的模樣, 卻真讓她有些捉摸不準地府的意思——

地府與修真人士向來交好, 可皂莢如今……

難不成地府要開始打破兩界的平衡?

晚晴有一搭沒一搭的收拾着手裏的玉米棒子, 看着玩兒得正開心的圓圓和小二,心裏盼望着皂莢要快點好才行。

而此時的皂莢, 陷入了一個夢——

也許是一個幻境當中。

夢裏的皂莢站在一個俯視的角度上,看着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女鬼, 穿着者古代人的衣服, 生活在一片蔥郁的山林中——

活得相當無拘無束并且缺心眼兒。

夢中的時間過得很快, 日升月落晝夜變化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 皂莢眼看着夢中的女鬼從缥缈虛無沒有實體慢慢修煉出了觸摸活物的本事。

有了這本事的女鬼第一件事便是每天做好一堆好吃的吃食, 喂給山裏那些還未開靈識的動物,其中有一只瘸了腿的黃鼠狼,在受過她一次照顧後,便死皮賴臉的在她身邊留下了。

女鬼原本是不想留它的,但是架不住它一路的裝瘋賣傻撒嬌打滾, 便默認了它的留下。

——如果顧長生能看到皂莢的夢境,那麽他便會發現這是他在輪回鏡中見到的皂莢的前世。

而沉入了自己夢中的皂莢卻不知道,她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她對夢境中發生的一切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的,只是約莫知道那個和黃鼠狼逗趣兒的女鬼似乎和自己有些關系……

皂莢在這幻境中是沒有形體的,她甚至試圖伸手去摸那女鬼——

試了幾次無果之後,她便老老實實的地蹲在女鬼身邊,看着她搞事情。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天半夜,這山林裏的動物突然慌亂了起來,齊齊朝女鬼那裏本來。

女鬼安撫好這些弱小的生靈,又摸了摸腳邊正在打盹的黃鼠狼,起身朝引起動物們慌亂的地方飄去。

皂莢一愣,趕忙跟上。

女鬼飄動的速度很快,皂莢差點就追不上。

不多時,她便到達了目的地。

引起動物們騷亂的,是一個人。

一個穿着玄色長袍,被雷劈的焦黑一片,連帶着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焦味的人。

女鬼也知道這是人,她自從有了意識,便一直在這山裏,山裏雖然動物多,但偶爾也會有山下的村民進山打獵,誤入她的地盤——

皂莢知道,通常情況下,女鬼會好心的把誤入她地盤的人類送出去。

有時候還會順便送他們幾只自己養的兔子山雞什麽的,算是給他們的禮物。

這是皂莢很奇怪的一點。

夢裏的女鬼是很心善的,但她同時又很狠心,養的這些動物,說給人就給人了。

但女鬼只見過活人,這地上烏漆嘛黑的焦人卻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她好奇的飄在那人身體上,甚至學着那人的樣子和他臉對臉的漂浮在半空。

然而那燒焦的人卻像是沒死透,猛地睜開了眼——

直直對上女鬼好奇的雙眸。

女鬼猝不及防,被這麽一吓,猛地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一屁股砸在了地上。

皂莢:“……”

這女鬼,怕不是個智障。

睜眼的焦人一動不動,也只能睜個眼睛,面目模糊的女鬼揉着屁股,不過三秒便忘了教訓,好奇的蹲到那焦人的身邊,開口道:“你是死人嗎?”

那焦人還沒什麽反應,皂莢先是一愣。

她在這裏莫名其妙跟了女鬼好久,雖然見過她開口,但是卻從來聽不見她在說什麽,而現在……

她突然能聽明白女鬼在講什麽了。

焦人沒有反應。

女鬼又問了一遍:“你是死人嗎?”

”如果你是的話,需要我把你埋起來嗎?”

女鬼埋過很多動物的屍體,人還沒埋過,一想到這個事情,有些躍躍欲試起來,語氣裏充滿了歡快的情緒。

皂莢飄在半空中,忍不住扶住額頭。

她要是半死不活躺在地上那位,就算不死,也要被這個傻鬼給氣死。

然而那個焦人卻是好涵養,頂着一副被熏啞的破鑼嗓子,慢條斯理道:“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焦人說:“我只是渡雷劫受了傷,還未到要入土的時候。”

“這樣啊……”

女鬼語氣裏有些失望,不過聽那焦人說自己只是受傷,便好心的伸出手,把那焦人打包收拾了下,用術法一股腦扔進了不遠處的水池中——

那焦人受傷行動不便,在水裏撲騰了半晌,才穩住身形。

女鬼說:“那我幫你洗幹淨吧。”

焦人:“……”

要不是打不過,他一定錘她!

他吐了口水,将髒腑中被雷擊壞腐敗的內髒碎塊吐了出來,一把脆嫩的草葉便扔到他面前的水裏——

焦人擡頭,看到女鬼蹲在岸邊,對他道:“這是治療燒傷的藥草,你嚼碎了敷傷口上,很快就會好。”

焦人抓住草,嘴巴微張,似乎要說什麽,便聽女鬼自言自語道:“我見山裏的兔子老虎便是這樣治傷的,不知道給人管用不管用。”

焦人:“……”

焦人最終還是用了女鬼給他的草藥,不過不是嚼的,而是用石頭将這些草搗成了汁,覆在了傷口上。

女鬼給他的草藥不夠,他便極聰明的按着女鬼給的草藥的形狀,又從山裏挖了些,直到他把自己塗成了綠人。

女鬼就看着他一路這樣搗鼓,不靠近也不離開,就一直這樣盯着他。

皂莢無聊,便也盯着那焦人。

只是她越盯越覺得這焦人有些熟悉——

可她尚在混沌中,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更不要說那焦人了。

直到焦人把自己搞定了,女鬼才重新靠近他,拎着他的衣袖,一路把他丢到了一個廢棄的洞穴裏。

皂莢認識這個洞穴,那是女鬼之前給兔子做得窩,那窩兔子後來長得過于肥壯,擔心最後會被女鬼吃掉或者送給人吃掉,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舉家逃竄了。

女鬼發現後,只是無奈的聳聳肩,便再也沒來過這裏。

沒成想,現在倒便宜了這個不速之客。

女鬼把焦人扔在墊子上,對他道:“你如果不死,每天會有動物給你送吃的。”

焦人朝她拱手:“多謝姑娘。”

女鬼頗有興致地看着他的動作,學着他的樣子,滿嘴的認真:“你要是要死了,就告訴送吃的,我會來給你下葬的。”

焦人:“……”

而後女鬼便想離開。

焦人卻含住她:“姑娘對我如此放心,不怕我恢複力量,奪了你這塊寶地?”

女鬼回頭,語氣裏帶着不解:“這山這麽大,又不是我的,你要就要呗。”

說完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焦人:“……”

皂莢覺得這焦人熟悉,本想留下,但自從她能聽清楚女鬼講的什麽話,她便發現自己離不開女鬼十步之外的。

于是,她只能遺憾的看着焦人,身不由己朝女鬼飄去。

山中無日月,皂莢跟在女鬼身邊,看着她一如以往一樣,山裏多出的那人女鬼也再也沒有管過,只是在女鬼到處飄蕩巡山時,偶爾會有一襲黑袍閃過,在女鬼的必經之地放下一些東西。

有時候是一束香花,有時候又是些吃食。

女鬼見了也沒什麽其他的情緒,喜歡的就留下,不喜歡的便随手分給身邊的小動物。

皂莢看着女鬼随手把一顆貴重的丹藥往腳邊翹着尾巴的黃鼠狼嘴巴裏塞的時候,都開始有點心疼那個焦人了——

她倒是看出來,焦人是真心想要報恩的,只是女鬼這些年救得動物多了,把焦人的送禮和動物的報恩當成了一回事,故而也就沒放在心上。

皂莢:#焦人,慘

不過焦人,哦不對,應該說黑衣人了,黑衣人也不介意女鬼這麽對他的東西,而是也安安心心的呆了下來。

女鬼依然不管他。

山中的日子就這麽過着,皂莢也記不清自己究竟在這山上呆了多久,直到有一天……

那是個七月中的一天。

那天晚上月色出奇的亮,山裏的動物都出來了,女鬼也早早的抱着黃鼠狼,到了這座山最高的山頭上。

女鬼還是那副懵懂的樣子,但遵循着敬畏天地的本能,對着山巅高懸的圓月匍匐跪拜了下去——

她一跪,所有的動物都學着她的樣子,齊刷刷對着月亮行了大禮——

就連山中的植物,也朝月亮的地方微微傾斜。

黑衣人也到了山巅,在一個距離女鬼不遠不近的地方,靜靜的站着。

皂莢看着他的方向,越來越覺得這黑衣人眼熟,可奇異的是,在如此明亮的月光下,皂莢竟然看不清他的模樣。

黑衣人的周身似乎有黑氣環繞,皂莢看着這一切,不知怎麽的,心頭湧上不安。

月光越來越亮,但光線卻也是溫柔的。

在這樣溫柔的月光下,從九天之上,漸漸有了一些柔黃色的光團,慢慢飄落在這山頭——

皂莢瞪大了雙眼——

是六十年一遇的帝漿流!

山上的匍匐着跪拜着的動物們絲毫不知道這能改變它們命運的東西出現了,只有女鬼感受到天地的精華,緩緩擡了頭——

而在空中的皂莢,也正好擡起手,接住了飄落下的第一顆,帝漿流。

帝漿流中涵蓋的日月精華瞬間讓皂莢的身體充盈起來——

她猛地看向那擡起頭的女鬼,女鬼的臉就那樣猝不及防地直接撞進她雙瞳之中!

那張臉和她的,一模一樣!

皂莢還來不及驚訝,一股巨大的能量猛地朝她襲來,不等她反應,她直接被那股力量拉扯進了女鬼的身體中——

與此同時,漫天的日月精華像是有了指引,瘋狂的朝她湧來——

沒入女鬼身上的皂莢只覺得自己渾身像被火燒灼了一般,整個鬼都不好了!

在皂莢覺得自己就要被身上的火燒到魂飛魄散之時,體內的日月精華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難受,竟然自發要從她身體裏散出——

但女鬼現在的魂體已經被瘋狂湧入的帝漿流塑造出了肉身,出于本能,這充滿了靈氣的肉體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識,死死地扣住這些靈氣,一點也不想放過——

被靈力和肉體來回撕扯的皂莢意識近乎模糊,她不由苦笑——

這還真是我的身體背叛了我啊……

皂莢幹脆地昏了過去。

***

皂莢醒來的時候,月亮已經不見了。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皂莢的四肢百骸像是被大石頭碾上了個千百回,她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四周原本蔥郁的花草樹木全都枯死,而先前守在她身邊的小動物們都已經沒了氣息。

只有女鬼之前養下的黃鼠狼,身上有一道血口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她身邊。

噢,還有之前那個一直躲在遠方的黑衣人。

皂莢總算看清楚了黑衣人的樣子。

皂莢也想起來了自己究竟是誰——

也知道了黑衣人是誰。

黑衣人是符淵。

卻也不是她之前遇到的符淵。

符淵嘴角帶血,看着她說:“你醒得正是時候。”

不等皂莢把憤怒表現出來,符淵接着道:“你很幸運,天選之子,這場帝漿流都落到了你身上。”

“而被帝漿流引來白跑一趟的妖怪們,動不了你這天選之子,便将山上的活物拿去出氣了。”

符淵似乎受傷不輕,兩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皂莢想起女鬼之前對這些動物的愛護,心頭的憤怒鋪天蓋地——

“是誰?!”

符淵說:“是葛玄。”

說出這個名字,符淵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氣,兩個字說完,他便頹然的坐到了地上。

皂莢自然是知道葛玄是誰的,可是她的身體不知道——

“葛玄是誰?”

疑問脫口而出,皂莢知道,這是她附身的女鬼問的。

代替這些慘死的動物們問出來的。

符淵看穿了女鬼的想法,苦笑一聲說:“一個你打不過的人。”

皂莢看着他,聽着女鬼問他:“那你能打得過嗎?”

符淵說:“如果我傷好了,我就能打過。”

女鬼接着問:“你要怎麽才能好?”

符淵說:“我受雷劫,落到此處本想用帝漿流養傷,卻沒想到……”

沒想到所有的帝漿流都到了女鬼身上,他不止沒有撈着好處,反而被葛玄打傷,傷上加傷。

女鬼看出了他的想法,兩只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如果我把我的靈力給你,你能幫山裏的動物報仇嗎?”

符淵定定的看着女鬼,半晌才道:“能。”

“那好,我把靈力給你。”女鬼笑了起來,“反正我要死了,給你也不算浪費。”

符淵還是看着她,眼裏有一些的不忍。

他當然知道女鬼要死了。

女鬼是山魂生成的精靈,山裏一切生靈便是她的命之本源——

可現在源沒了,她自然也就活不下去了。

女鬼說到做到,不等符淵反應,便将內丹從體內逼了出來——

泛着金色的內丹從女鬼眼前送到符淵手邊。

女鬼對符淵說:“我不知道你這是不是借口,只是我現在只能相信你了。”

符淵接過女鬼的內丹收好,朝女鬼拱手道:“符淵指天為誓,若有食言,天打五雷轟!”

女鬼看着他認真的臉,吃力的抱着身邊奄奄一息的黃鼠狼,消失在了原地。

——她是山裏的精靈,在這山上,哪怕沒了靈力,也能心随意動。

在女鬼逼出內膽的時候,皂莢便又回到了半空中——

她看着女鬼抱着黃鼠狼在往常住着的洞穴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

黃鼠狼快死了,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摸着它帶了血的皮毛,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那個符淵……”

“是在騙我嗎?”

“可是騙我又能怎麽樣呢?”

“我總歸是要死了,帶着那一身靈力,浪費了多不好。”

“元寶啊……”

半空中的皂莢渾身一震——

她家老頭子,就叫黃元寶!

女鬼叫着黃鼠狼的小名,笑眯眯的:“不過我偷偷藏了點兒,等你好了,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啊……”

女鬼說着,将自己身體裏最後的靈力彙成一個小的光球——

“可能有點兒疼,元寶你要忍住啊……”

光球漸漸沒入黃鼠狼的眉間,女鬼的身體也越來越透明——

她好不容易修出的實體,随着靈力的散去,逐漸化為了烏有……

黃鼠狼恢複了生機,而消散的女鬼——

只在原地留下一顆翡翠色的珠子。

……這是女鬼山之精靈的憑證。

也是皂莢那串翡翠珠串的中,最靈性那顆。

恢複過來的黃鼠狼看着已經消散的主人,發出一聲哀嚎

猛地叼住那顆翠綠的珠子,一頭沖了出去!

皂莢什麽都明白了——

這是……她的前世。

也是老頭子的前塵。

皂莢只覺得自己心頭痛得厲害,先前從未有過的窒息感湧上心頭——

她奮力一掙!

猛地從床上坐起,對上一雙戲谑的眼。

又是符淵。

符淵擡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朝皂莢道:“我在這裏等了你三個鐘頭,不過是去趟輪鏡臺就昏成這幅模樣……”

符淵說:“你真是半點長進都沒有。”

皂莢冷眼看着符淵:“是麽?”

符淵說:“是。”

皂莢笑了起來:“既然符淵你這麽恨鐵不成鋼,那麽就勞煩您……”

皂莢頓了頓,直視符淵的雙眼,一字一句:“把你當年從我身上騙走的靈力,還給我。”

符淵呆住。

皂莢看着他的模樣,心頭湧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怼——

“當年你指天為誓,說要幫我除了葛玄……”

“這麽多年過去了……”

“你做到了麽?”

符淵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最終道:“你在輪鏡臺上看到的是這個?”

“怎麽……”皂莢笑了起來:“我看到的是這個讓你很失望麽?”

皂莢在輪鏡臺上看到的自然不是在夢境中看到的東西,畢竟她這一世的執念并不是女鬼的執念——

何況女鬼給把內丹給符淵,是自願的。

不管符淵是否欺騙她,她只是不想浪費而已。

可這一點,皂莢并不打算告訴符淵。

符淵低着頭,神色莫辨。

“還是說……”皂莢卻不管他,只是問他,“你想讓我看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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