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有對春天的期待,春天有欣欣向榮的希望,夏天有激情似火的熱情,秋天有的卻只是一年就要過去的失落。景以柔不喜歡秋天,雖然有甜甜的水果,可是一到秋天,她的心裏像是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冷雨,有那麽一塊總是被泡在冰水裏的感覺,冰冷沿着過往,侵蝕着她擁有并覺得可以永遠的一切,這種空落落的感覺很不好。
每到這時,景以柔就有些恨北方的季節分明,讓人裝裝糊塗都不能,秋天就這麽明明白白地擺在你面前,讓你看見,讓你感受到,讓你牙根癢癢卻無能為力。
在這樣讓人悲傷的秋景裏走了兩天之後,在樹林裏,寧老師停下了腳步,問:“此時此刻,你們看到了什麽?”
同學們紛紛回答着。
“落了一地的樹葉。”
“野草。”
“藍天、白雲、樹梢、鳥……”
景以柔說:“秋天。”
明墨白說:“衰落。”
雲尚飛說:“到處都是果子。”
寧老師又問:“此時此刻,你們的情緒狀态是什麽?”
大家七嘴八舌地有說開心的,有說疲憊的,郁悶的,也有悲傷的……
寧老師點點頭,也不點評,又問:“此時此刻,你們的想法是什麽?”
雲尚飛搶着說:“我的想法是這一樹一樹的果子,哪些是可以吃的,哪些不能吃!”說着,他指着一棵樹上,那一簇簇紅小豆模樣的果子說,“這個長得這麽好看,應該能吃吧?!”
雲尚飛說着就粗魯地撸下幾個小紅果子,想要嘗嘗甜不甜。
景以柔和明墨白趕緊去阻止,正在拉扯的時候。
寧老師說:“很多東西吃進去容易,可是要不受傷害地吐出來卻未必能做到。”
“你是說有毒?”雲尚飛驚恐地丢了手裏的小紅果子,還不忘在明墨白肩膀上擦了擦手。
寧老師挨個問了同學們的想法,景以柔說:“我不喜歡秋天。”
明墨白說:“如果只有生沒有死就好了。”
花一萬說:“我想躺在樹葉堆裏把自己埋起來。”
齊祥茹說:“我喜歡踩枯樹葉,那聲音真好聽。”
……
寧老師最後問:“此時此刻,你們的內在需求是什麽?”
這最後的一問,因為是最近才新增的,大家都不是很習慣,回答起來又很是費腦子,所以,人群沉默了一會兒。
雲尚飛才第一個試探着回答說:“我的內在需求是想吃東西?我餓了?”
羅子芳很不客氣地怼道:“你還有不餓的時候嗎?”
雲尚飛回嘴道:“那是我的內在需求,你管得着嗎?”
景以柔冥思苦想着自己的內在需求,可是她的內在需求是什麽呢?難道讓秋天消失嗎?還是自己逃走,到一個沒有秋天的地方?
其他同學陸陸續續地說了自己的答案,有需要睡一覺的,有需要照張相的,有想将來也有一個這樣的大花園的……
聽完了同學們的回答,寧老師微微一笑,說:“你們一定要把欲望和內在需求區別來開,欲望是向外求,求的是物質,嗯……就是大房子、很多錢等東西,而內在需求求的是你的自我成長、你自我價值的實現、你人生的意義等內在的東西。”
“反正都是求,為什麽還要區分的這麽詳細?”明墨白問。
寧老師回答說:“因為當你追求的欲望得以實現之後,最終帶給你的是無聊,是無盡的空虛,而你的內在需求實現之後,你得到的是自信平和的心境和強大的內心。”
“所以,想要變強大,就要滿足自己的內在需求嗎?”景以柔急切地問,因為她太想要變強大了,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可是在得到寧老師的肯定回答之後,景以柔卻開始焦躁不安,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內在需求到底是什麽,又要怎麽去滿足它呢?
“這麽說票子什麽的都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東西?”雲尚飛撅着嘴,一臉“你見識淺薄”地問,“寧老師,你是不是沒有去過人間,光在妖界混了?”
寧老師很有耐心地回答說:“我去過。”
“你去過,怎麽還這麽幼稚?”雲尚飛毫不客氣地說,“在人間,沒有票子嗯……沒有錢,可是什麽也做不了的。”
寧老師說:“錢會有的……”
“不帶你這麽安慰人的!”雲尚飛說着,一臉鄙夷地和其他同學對對眼,“錢會有的,面包會有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寧老師說:“我不是在安慰你,而是在說事實。向內求,滿足你的內在需求,實現你的自我價值就是你在為世界貢獻價值的過程,也是你因此得到回報的過程,雖然你不一定會大富大貴,可是解決生活所需應該不成問題。”
雲尚飛一聽,開始飛快地轉動着眼珠子,想要挑刺。
齊祥茹拍着手,說:“這樣好呀!一舉兩得,既變得強大,又賺了錢。”
雲尚飛終于挑到了刺,滿臉興奮地問:“那如果我的內在需求就是躺贏呢?就是什麽都不做就有錢花呢?”
“那不是你的內在需求,那是你的欲望。”寧老師說,“內在需求是自我成長,什麽都不做可不能成長!”
“那我就想什麽都不做,天天都能吃到好東西呢?”雲尚飛搖頭晃腦地問,“自我成長可是需要吃東西的呀!”
“吃進胃裏的東西是身體的需求,裝進內心裏的東西才是內心的需求。”寧老師和和氣氣地說,“所以,你想天天吃好東西,那是你的欲望。”
這下,雲尚飛抓耳撓腮了半天,終于沒話說了。
寧老師見大家都沒有問題了,便說:“關于內在需求這個問題,我們不着急,慢慢來。現在讓我們用心來感受一下這個世界,來,讓我們張開雙臂,放下所有的期望,所有的評判,所有的思緒……不帶任何情緒,用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你的手,你的腳,你的身體,來感受周圍的一切。”
寧老師悠悠地說完這番話,就不再言語了,景以柔見狀,聽話地張開雙臂,站在明淨的秋陽下,擡頭去看近旁的那棵鵝掌楸,綏理書院裏有好幾棵鵝掌楸,景以柔很喜歡這種樹,因為它的葉子就像是一件馬褂上衣,也因此它還有另一個形象的名字——黃馬褂,此時,黃馬褂的葉子還沒有完全變黃,甚至還有一枝翠生生地綠着,葉子們在枝頭歡快的擺手,一陣明顯帶着點寒意的風吹過,它們也不肯落下,只一個勁地晃着手,它們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盼頭了?還是貪戀最後的時光?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景以柔低頭憐憫地撿起地上的一枚葉子,精致小衣服模樣的橘黃色葉子上脈絡清晰,像是俯瞰某座城市的街道布局,她摸了又摸,愛不釋手,她捏着葉柄,舉起來,遠遠地看,卻無意間發現了葉子連同自己的影子都清晰地印在不遠處的石壁上,被金燦燦的陽光擁着,又一陣風過,手裏的葉子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變成了影子世界裏的一只蝴蝶,圍着她的手輕快地飛舞着……
景以柔欣喜地舉着“這只活過來的蝶”比量着周圍的一切,金燦燦的陽光從各種顏色的樹葉間灑下來的,像是一粒粒跳動着的金色小球球,很小很小的一小粒一小粒,它先是跳到樹葉上,彈一下,然後像水滴一樣順着葉脈滾落,恰巧落到你的頭發上、睫毛上、耳朵上、鼻子上、衣服上……如果你仔細聽,它是有聲音的,那是一首歌,它們歡快地彈奏着萬物,卻只唱給你的心聽。
風就活在這首歌裏,它活脫地和萬物打着招呼,如果它有手,定與時間擊個掌。當然,它也沒有忘了你,無論你面對的是什麽,它都不在乎,它只是利索地掠過你的臉龐,貼着你的耳朵,就像溫順的貓,擦着你的胳膊腿走過,它又輕巧地撫過一樹樹的葉,就像喚醒春天的花,直到葉子也開成了花,紅的、綠的、黃的、橘黃、橘紅、各種顏色的花,絢爛多彩的花,大膽潑辣的花,張揚頑強的花。
樹的影子就頂着這一樹的“花“跳到近旁的小水潭裏痛快地洗着一身的塵土,然後晃晃悠悠地浮在水面上,自顧自地惬意着,岸上,狗尾草也結滿了草種,沉甸甸的彎着腰,蒼耳蹲坐的植株上,刺棱着全身軟軟的刺,模樣奶兇的有些可愛,各種不知名的鳥躲在樹葉裏南腔北調地話着家常……
過了許久,寧老師問:“秋天是不是很美?”
景以柔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誠懇地點着頭,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秋天原來這麽美?
寧老師說:“當你真正走進自然,帶着誠意去感受,每個季節都有每個季節的美,那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美,哪怕蒼涼,哪怕孤寂,哪怕衰敗,哪怕冰冷。”寧老師頓了頓,收回飄遠的目光,親切地掃視着同學們,他說,“就像我們的人生,喜樂有喜樂的力量,哀愁也有哀愁的韻味,每一種情緒感受都是獨一無二的,也是不可或缺的,只要你們記住:喜怒哀樂都只是感受,痛苦也不過是一種體驗,就像萬物凋零的秋天,怎麽就不是一種美呢?只要我們帶着誠意去感受,秋天也就不只有悲傷,痛苦也就不再只是痛苦。”
雖然景以柔還不能完全理解寧問冬老師的話,可是她卻覺得寧老師說的好有道理,之前她一想到秋天心裏就莫名的悲傷,可是現在她卻看到了不一樣的秋天,她相信以後她再想到秋天就不會那麽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