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時間退回至一個時辰之前。
化麟城外。
望着周希芸失魂落魄的背影, 江念輕輕地搖了搖頭。
命運的陡轉，有時就在頃刻之間。
既已知曉了這一切的真相, 也不知道她最終會如何選擇……
【修仙者“歸月”已完成考核任務：（陣營貢獻值）解救已方陣營卧底。】
第二道系統提示音姍姍來遲。
擡頭看了看天色，今夜似乎已被種種烏龍耽誤了太久。
不願再拖延時間，江念身形一閃，便朝着先前她與青黛約定好的地點快速掠去。
她最終落在了城外山林間的一處空地上。
江念環顧了一圈四周，似乎并沒有其他人的蹤跡。
莫非青黛也遇上了什麽麻煩的事情？
林間突然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江念擡眼望去，便見青黛揮舞着手中的巨錘，朝着她的方向急匆匆趕來。
青黛停在江念身前，回頭看向身後那一片黑黢黢的山林，頗有些心驚地拍了拍胸口。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随即看向江念，神情隐隐有些興奮：“剛才好刺激！”
江念挑了挑眉，便聽青黛興奮地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被那麽多人追着殺！”
聞言，江念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你接到的是什麽任務？”
青黛眨了眨眼，語氣神秘道：“飛檐走壁, 梁上君子。”
江念：……噗。
青黛頓了頓，繼續道：“方才我潛入仙門某個隐秘聯絡點裏找聯絡文書, 卻沒想到被一群剛剛回來的仙門弟子抓了個正着。”
她神情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帶着東西，被那群人一路追到城外！直到剛剛進了密林才徹底甩掉……”
青黛低下頭，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疊厚厚的聯絡文書。
江念有些驚訝地道：“這些全都是？”
青黛搖了搖頭：“時間太緊張了，沒空去找系統指定的那一份, 索性就将桌上的東西一鍋端了。”
青黛将手上的那一疊文書放在地上, 借着頭頂的月光，開始小心翼翼地翻找起來。
江念也俯下身來, 神情認真地翻看着這些文書。
“日常情報……仙門動态……你說這修仙界的暗探還真多，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報上一報……”青黛一邊翻閱, 一邊小聲嘟囔着。
“找到了！”青黛歡呼了一聲：“魔界卧底名單！”
江念好奇地湊了上去。只見眼前的這份文書上，羅列着魔界在化麟城內安插的全部卧底。內容詳盡到連他們的外貌特征、修為境界、出沒地點等信息都應有應有。
青黛不禁感慨道：“這魔界怕是出了不少內奸。”
江念這才有些恍然：“所以你的任務，就是在這份文書被修仙界的人看到之前，将它帶走。”
青黛點了點頭。
她從乾坤袋中找出一張燃火符，正準備将這份文書徹底銷毀。
江念卻若有所思地道：“還是找個機會，把它送到魔界吧。”
畢竟，被銷毀的文書還可以再寫一份。不如把它交到魔界的聰明人手上，或許還能提個醒。
青黛表示同意。
二人又開始翻閱剩下的文書，準備确認一番是否有遺漏。
“咦……這是？”打開其中的一份，江念手上的動作微頓。
青黛低頭看向文書上的內容，語氣驚喜道：“是主線！”
只見這份文書上赫然寫着：因今日仙魔談判情況不佳，恐無法達成最初的預期結果，仙門計劃有變。今夜子時後，仙門将秘密派出數隊人馬潛入魔界，在王城內部制造騷亂，并暗中營救秦如月。
【修仙者“歸月”已觸發主線劇情“王城驚變”。】
【是否領取主線任務？】
這就觸發了主線劇情？
江念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文書，随即選擇了“是”。
【修仙者所處陣營：魔界。】
【主線任務：
1.找出在魔界王城內暗中接應仙門的卧底。
2.阻止仙門營救秦如月。】
江念認真地看完了眼前的主線任務。
她轉過頭，和青黛默默對視了一眼。二人銷毀了剩下的聯絡文書。
望着滿地灰燼，江念緩緩道：“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計劃嗎？”
青黛認真地點了點頭：“現在，我們都是修仙界陣營的人。”
江念微笑道：“是時候去魔界王城，和我們的‘隊友’會合了。”
二人的身影随即隐沒在夜空之中，悄無聲息地朝着魔界的方向掠去。
**
魔界。
王城外是綿延的荒山，它盤踞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如同一只暗中蟄伏的巨獸。
一個少年從陰翳的山林中緩緩走出，林間流淌的月光照亮了他柔軟而溫順的白發，還有那雙攝人心魄的暗紅色眼眸。
少年揮了揮衣袖，随意地坐在了滿地的枯枝敗葉上。他百無聊賴地單手托着臉，望着身前的一片夜色發呆。
一陣刺骨的冷風大咧咧地吹了過來，帶起一頭發絲在風中狂舞，他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
王城內，燈火不休。夜空中，冷月無暇。
少年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長嘆了一聲道：“真是孤獨。”
聞言，跟在少年身後不遠處的幾名魔衛腳步微頓。
看着背影明顯有些失落的少年，衆魔衛忍不住竊竊私語道：
“君上這是怎麽了？”
“唉，這段時日，日日如此。”
“我懂，或許這便是高處不勝寒吧。”
似是聽到了衆魔衛的對話，司冥轉過身來，望着他們搖了搖頭。
他頓了頓，随即語氣幽幽地吟出一句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衆魔衛：？
司冥垂下眼，自言自語道：“曾經背的那麽多書，莫非就是為了在這一刻，有感而發？”
聞言，衆魔衛皆是有些不解地面面相觑。
一人走上前，幹巴巴地道：“敢問君上，這詩是什麽意思？”
司冥沉默了一會兒，神情明顯有些遺憾：“看來……如今這座城裏能理解我的，只有聖女了。”
衆魔衛皆是默然。
讀書人的話，他們是真聽不懂。
司冥輕咳了一聲，問道：“聖女什麽時候回來？”
一人道：“回君上，還需兩日。”
“兩日啊……”司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随即站起身來，看着衆人語氣平靜道：“下山去吧。”
**
魔界王城。某地處偏僻的大殿。
陣陣敲門聲锲而不舍地從殿中傳來。
兩名魔衛站在大殿的不遠處，聽着後方傳來的動靜，皆是有些不耐地皺起了眉。
其中一人朝着身後的殿門瞥了一眼，神情有些迷惑道：“修仙界人都說這秦如月身體嬌弱，我怎麽瞧着她生龍活虎的。”
另一人默默評價道：“可不是嗎，這都敲了一夜了，一刻都不曾停過。”
說着，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我看她膽子也挺大的……竟然能把我們君上氣成那樣。”
對面那人聞言，表情有些驚訝地道：“她惹怒了君上？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前幾日啊，你不知道？”
“她做了什麽？”
“我聽說啊，那女人仗着自己是仙門魁首的女兒，竟想對我們君上強取豪奪呢！”
話落，對面那人表情震驚道：“強取豪奪？”
另一人語氣深沉道：“沒錯。我還聽說，當初在永樂島上，咱們君上本來不想抓她。我猜啊，就是她看中了我們君上的美色，硬要跟來！”
“天啊……”
另一邊，剛回到七星殿內的司冥突然間覺得後背一涼。
殊不知，如今的王城內，關于此前發生的某件事，是傳得越發離譜了。
秦如月敲了半夜的門，終于有些無力地垂下了手。
這段時日，她一直都被關在大殿內禁足。
如今，她的腦中一片混沌，除了委屈和憤怒，便是深深的不解。
是的，不解。
秦如月怔怔地望向空無一人的大殿。
魔界的夜晚是如此寒冷。
她衣着單薄，本來就嬌弱的身體，如今已是微微發抖。
秦如月伸出手，将頭頂那一簇冰涼的月光捧在掌心。
她突然間想到，若是在修仙界遇見了這樣的天氣，秦懷是一定會提醒她加衣的。
想到秦懷，秦如月一時間眼眶微紅。
她靠着身後的門板，慢慢蹲下身來，将頭埋入臂彎，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她想回家了。
可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秦如月已經不敢再回憶，那一日，少年看向她時冰冷的眼神。
那雙漂亮的暗紅色眼眸，充滿了不解，憤怒，還有冷漠。
就如同在看着一個死物。
這到底是為什麽？
明明江月蘅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改變劇情的走向了……可既然如此，命運曾告訴她的，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又為什麽會用這麽無情的眼神看她呢？
秦如月忽然間覺得，她自以為會一路順遂完美無缺的人生，到頭來只是一場鬧劇。
這場鬧劇……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秦如月的神情變得有些恍惚，她垂下眼，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她出生在被譽為天下第一仙門的神夢山，父親是正道魁首，母親是名門之後。她雖生來體弱多病，并無靈力資質，卻依舊是被仙門長輩們嬌寵着的掌上明珠，是修仙界人人豔羨的天之驕女。就連天道似也偏愛她幾分，似乎她走到哪處，哪處便能生出妙運，降下機緣。
秦如月還記得，年幼時她曾不慎跌入山澗，最終卻不知為何，毫發無傷的落入了妖獸窩中。等到秦懷帶着衆人匆匆尋來，卻見她在柔軟的鳥獸巢中，表情懵懂地捧出了一塊閃閃發光的靈石，笑得燦爛。
當時，秦懷見她并未受傷，面上緊繃的神情總算是微松。而望着她手中的那塊靈石，他更是哭笑不得，連連感嘆“吾女有福”。
這件事過後，修仙界衆人皆傳，仙門魁首秦懷的女兒不僅善良聰慧，玲珑可愛，更是得天獨厚的氣運之女。
這樣快樂無憂的日子，秦如月一共過了八年。
而就在她八歲的那一年，發生了一件事。
那一日，她正歡歡喜喜地在書房內練着書法。書房外守着的侍女突然走進來告訴她，她的父親和謝師兄從凡界回來了。
兩人還帶回來了一個陌生的小姑娘。
聞言，秦如月十分開心地道：“是父親新收的徒弟嗎？那我是不是要有新玩伴了？”
侍女微笑着點了點頭。
秦如月神情雀躍地朝着大殿跑去。
侍女卻走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小姐，你就不擔心這個新來的小姑娘，分走你父親和其他師兄妹的關注嗎？”
秦如月疑惑地看着她，似是根本不理解她為何會有如此複雜的想法。
“怎麽會？”
侍女自知失言，讷讷地閉了嘴。
沒想到，因為過于興奮，秦如月在大殿門前重重地跌了一跤。
在旁人驚慌的眼神中，她暈了過去。
這一暈，便是三天三夜。
她的意識昏昏沉沉，就如同堕海之人随着海浪上下漂浮，卻始終抓不到眼前的那一塊浮木。
無數奇怪的碎片朝着她湧來。
而在周遭的一片寂靜之中，有一個聲音輕輕地告訴她，她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主角？主角是何意？
在夢中，秦如月有些不解地皺起了眉。
她心想：這個聲音好吵，快讓它停下來。
然而，這一次卻并未如她所願。
那個聲音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念着，翻來覆去地講着，直到三天三夜過去，直到她把那個故事深深地刻入了腦海中，再也忘不掉。
它說，秦如月啊，你知道嗎，你可是主角。
你是得天獨厚的天道之女。而這個世界，本就是為你而生。
為她而生？年幼的秦如月在夢裏都覺得有些可笑。
蒼天啦，她那日理萬機的掌門爹爹，懸壺濟世的醫修伯伯，還有那麽多勤懇修煉的師弟師妹們，難道都是在圍着她的一點小事打轉不成？
那個聲音卻不聽她的，只是自顧自的重複着：你是主角，是天道之女，你是主角……
秦如月聽得厭煩，只覺得耳朵都起了繭。
在她忍無可忍之際，那聲音卻突然停了。
惱人的聲音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令秦如月有些害怕。無聲的黑暗之中，她垂下頭，回想起之前那些絮絮叨叨地話，突然間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我是主角。”
眼前的迷霧頓時散去。
秦如月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醒了。
不知為何，直到從那個怪異的夢中醒來，秦如月的腦海中依舊回蕩着那個絮絮的聲音。它的語氣中帶着些許蠱惑。
它說：“秦如月，這個世界，是為你而生的。”
一開始，秦如月并未把這些話當作回事，直到夢中那個聲音告訴她的所謂劇情，開始接二連三的應驗……
秦如月十三歲那年，秦懷又從山門外帶回了一個脾氣別扭的少年，收作了關門弟子。
少年望着衆人，語氣僵硬地道了一句：“我叫葉昭言。”
秦如月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閉上了雙眼。
劇情又一次應驗了。
至此，她終于開始相信，那個聲音告訴她的，或許是真的。
她真的是這個世界的所謂主角。
而這個世界，為她而生。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頓時沖昏了秦如月的頭腦。
激動？竊喜？不安？興奮？
秦如月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內心卻開始不斷回憶之後的劇情。
之後，她會借天道氣運，一路扶搖而上，而整個世界，都将倚仗于她的慷慨相助。她會讓師弟化解心結，讓師妹放下仇恨，讓師兄堅定道心……而這一切換回的，将是他們更加熱烈的偏愛。
而她還會遇到一個人。他是魔界至高無上的君王，卻願為她化幹戈為玉帛，平息仙魔兩界的千年戰事。
但秦如月很快就從這份令人狂熱的歡喜中冷靜了下來。
因為她發現，在這些已經被定好的劇情中，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秦如月眸光幽幽地看向一旁那個笑意溫和的少女。
“小姐，你就不擔心這個新來的小姑娘，分走你父親和其他師兄妹的關注嗎？”
她的腦海中莫名回想起了當年那個侍女的話。
秦如月不禁打了個寒顫。
是的，她害怕。
她才是主角，是天道之女。
這個世界為她而生。所以，只有她才能擁有全部的愛……
**
眼見着天色微明，江念和青黛才終于抵達了魔界王城外。
可能是仙魔兩界近日來并不太平的緣故，城門處的戒備十分森嚴，來往人員都需要給出通行證，方才能進出王城。
在魔界王城，二人可不再擁有系統發放的通行證了。
好在，此前夜黑風高之時，二人便趁人不注意，悄無聲息地躲入了某個商隊後方運輸貨物的馬車中，一路上并未怎麽奔波，便輕松混入了城內。
魔界王城有內城和外城之分。其中，外城是王城內普通百姓日常的居住和娛樂之所。而內城，則是在魔界地位崇高的君主和聖女所生活的宮城。
運輸貨物的馬車颠簸了許久，方才停了下來。
也不知商隊最終停在了外城的哪個角落，周圍似乎非常安靜。
停下沒多久，便有陣陣腳步聲朝着馬車的方向傳來，夾雜着些許微弱的交談聲。
有人來卸貨了。
江念和青黛默默對視了一眼，在來人掀開馬車簾幕的那一刻，身法一開，一前一後地朝着馬車外沖去。
看着從馬車內飛速閃出的兩人，那人露出了一個極度驚恐的表情。
半晌，他方才後知後覺地怒聲大吼道：“來人啊！遭賊了！”
聞言，二人腳下步伐皆是一滞，一時間都有些哭笑不得。
感到後方有人快速追來，二人也不再廢話，悶着頭便往前方閃去。
所到之處，喊打喊殺聲，尖叫聲，怒吼聲不斷，幾乎要把整片安靜的街區從睡夢中驚喜。
直到整整跨越了三個街區，二人身後窮追猛打的聲音才逐漸銷聲匿跡。
青黛腳步癱軟地靠在牆上，喃喃低語道：“早就聽聞魔族人的設定是力大無窮，彪悍無比。剛才追我們的都只是魔界的普通百姓吧……沒想到精力竟如此旺盛，追了整整三個街區，都不覺得累。”
江念亦是有些恍惚：“他們的身體強度，應當已經遠超尋常凡人了。”
青黛轉頭打量了一番四周，有些驚奇地道：“這個時辰雖然算得上早，但也已經完全天亮了。可直到現在，家家戶戶都還是門窗緊閉，我們剛才所經的那些商鋪酒樓也都幾乎沒有開門……這也太怪了。”
江念想起曾在修仙界聽到的某個傳聞，嘴角微抽。
聽聞魔族人的特性就是喜好晝夜颠倒，白日裏通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肯起，直到天色昏沉，方才逐漸開始一日的勞作和娛樂。
如今看來，竟是不假。
二人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一時間皆是有些無言。
一陣稀稀拉拉的腳步聲突然從街道的盡頭響起。
江念神色微頓，拉着青黛隐入附近的一條小巷之中。
來人是一群魔衛。
只見他們一個個耷拉着腦袋，神情困倦地跟在領頭那人的身後，有氣無力地拖着腳步。
有人出言哀求道：“蘇大人，走慢點吧。”
聞言，其他人亦是道：“大白天的，在下實在不想勞作啊。”
“開墾菜園之事，為何不能在深夜進行呢？”
“好困，好想睡覺……”
蘇青回過頭，面無表情地道：“魔君大人比你們早起一個時辰，如今早已在王城外等待。”
望着表情生無可戀的衆人，蘇青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了一句：“早睡早起身體好，這是君上說的。”
衆人：……
魔衛們頓時發出了更加生無可戀的哀嘆聲。
小巷內，江念默默聽着魔界衆人的議論，一時間有些驚訝地揚起了眉。
這群魔族人早起……竟是為了去城外種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