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蕭箐驚得往後退了一大步,踉踉跄跄,差點摔倒在地,這,這絕對不是她的臉。
身後的翠花忙上前将她扶住,擔憂道:“娘子,你怎麽了,不要吓奴婢啊!”
“我是誰?這是哪?”蕭箐拽住翠花的衣袖問。
“娘子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麽?”翠花這才顯出驚惶之色。
蕭箐搖頭,她又不是本人,怎麽可能記得。
翠花明顯可見的害怕了,她安慰蕭箐道:“娘子莫怕,奴婢這就去尋主君。”
她将蕭箐安撫到床上躺好,匆匆忙忙朝外頭走去。
蕭箐怎麽可能待得住呢?她見翠花走了,又跳下床,這次在床邊看到了靴子,套在腳上。
她一把将竹門推開,外面是籬笆圍成的小院,院中央長着一棵巨大的石榴樹,那石榴花開得正豔,格外的好看。
無數的花瓣被風一吹,洋洋灑灑從枝頭散落下來,鋪成一層薄薄的地毯。
一腳踩上,花香肆意,源遠流長。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居身于崖巅之上,一面緊挨崖壁,三面挨着萬丈深淵,就好像一個設置好的牢籠,不讓任何鳥兒飛出去一樣。
身後傳來腳步聲,連帶着怒氣與不耐煩,一個男子的聲音傳入蕭箐耳朵,“你又想如何?”
那聲音很熟悉,好像在哪聽過。
蕭箐轉頭一看,徹底驚住了,來人竟是吳禹。
可卻又不是吳禹,此人額頭多了一個半月的标記。
吳禹聲音壓抑着怒火,“山碧,你莫要無理取鬧。”
山碧?山碧又是誰?
蕭箐還在想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嘴中竟不由得開了口,“原來在殿下心中,我一直都是無理取鬧?”
蕭箐內心驚住了,她沒想說,怎麽突然管不住嘴了,再者,她好像也不是要說這些的。
這不是她在說,一定,一定是她附身的這個女子在說話。
“難道不是麽?”吳禹呼出一口氣來,“你說你要回家,好!我将谷內建成你家的樣子,一樣的竹屋,一樣的庭院,卻換不回你半句感謝,竟還以自己性命要挾于我!山碧,我也會累的,你不要逼我!”
逼你?逼你什麽?蕭箐一頭霧水。
臉上表情卻顯出痛苦之色,嘴中不由得說道:“我要的回家,是回我真正的家,是見我的爹娘,喂我的那條小狗,而不是待在你建造的牢籠裏,半步也走不出去,我是人,不是你圈養的寵物。”
吳禹雙手搭在蕭箐肩膀上,期盼道:“你不是最喜歡木工麽?我盡我所能,将天下間最好的材料找給你,這樣還不夠麽?”
蕭箐不受控制的扭動,從吳禹的雙手脫離出來,淚眼婆娑,“是,以前我最歡喜的便是尋到最好的榫卯材料,但人會變得,我現在唯一的心願便是回家,只想回家!”
“此事休要再說!”吳禹拂袖,單手背後。
“你是不敢吧。”蕭箐呵呵笑道。
“什麽不敢?”吳禹強裝鎮定。
“我爹娘死了對吧?”蕭箐無法控制地對着吳禹咄咄出口:“我沒有家了,對吧?”
“一派胡言,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吳禹轉身不敢面對蕭箐。
“你不要再騙我了,我都聽到了,你與魔門手下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一字不漏。”蕭箐忽然感到無限的悲傷從胸口蔓延開來,她不由得右手撫上胸口,想要抹平那難掩的痛楚。
“我爹娘為了從你手中将我帶回去,被你的手下殘忍的殺害。”
一種永無止境的悲戚席卷蕭箐的全身,她歇斯底裏道:“你為何不告訴我你是魔?你為何要喬裝博取我的信任?”她頓了頓,聲音難掩的疲憊破碎,“你我人魔對立,你又為何強留我在你們的魔宮?”
“你們魔殺人不眨眼,我爹娘不過是想找回他們的女兒,卻被你的手下殺死,連全屍也未留下,你還裝作什麽都未發生,還在我面前談天說笑,我爹娘死了啊,你怎麽能夠在她的女兒面前那般鎮定,一絲愧疚悔恨都沒有呢?”
吳禹道:“既然你已知曉,那也不瞞你了。不錯,你爹娘确實死于我的手下,但也是你爹娘不聽勸,非要闖魔宮,十萬大山,毒蟲遍布,非我族類,自然罪該萬死。”
“那你也殺了我啊!”蕭箐絕望吶喊,“卻為何要救我!這輩子,我最最後悔的便是與你相識,聽了你的話,來到了魔門,連累我爹娘被人族唾棄,最終害得他們慘死魔手。”
吳禹仰天大笑,反問蕭箐:“後悔與我相識?”他不等蕭箐回答,“你爹娘之事,已成定局,即便你後悔與我相識,他們也回不來了。山碧,你最好老老實實待在這裏,莫要想其他法子引我的注意,你說得不錯,我是魔,所以我的忍耐是有限的,莫要激怒我,不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朝着候在一旁的翠花道:“照顧好你家娘子,若她有任何意外,你也就別想活了!”
翠花吓得跪倒在地,戰戰兢兢道:“奴婢曉得了。”
吳禹離開了。
蕭箐怔愣在原地,她知道吳禹最後那句話是說給她聽的,意思若她有任何舉動,她身邊的婢女也別想活命。
不,不對,她是蕭箐,不是山碧,不是魔子的那位木匠小姑娘。
她怎麽一時間被麻痹了呢?
蕭箐使勁搖了搖頭,想要清醒清醒。
看到翠花還跪在冰冷的泥上,忙讓她起來。
翠花小心翼翼擡眼看了蕭箐一眼,小聲道:“娘子,您還好麽?”
蕭箐此刻的心緒沒有吳禹在時那般不受控制,便道:“還好。”
翠花道:“娘子,我知你難受,不過此事并非主君之過,您牽累他了。”
蕭箐好笑道:“你這是為他說話了?”頓了頓,“也是,你畢竟是他的人,自然要為他說話的。”
翠花連連擺手,急切道:“娘子你真的忘記了,翠花是你的人啊。”
然後翠花便說了她如何與她相識的經過,說她本在茶樓賣藝為生,遇到了惡霸,要強擄她當小妾,被娘子看到,以一錠金子招攬豪俠,打跑了惡霸,救了她的小命,後來更是替她贖身,在鎮上租了一間小院,開了一家木具店,讓她當上了掌櫃娘子,專門賣娘子制作的小玩意兒,日子輕松惬意、無比自在。
但某段時間娘子消失了,再未來店裏上貨,她悄悄去娘子家打聽,什麽也沒打聽出來,倒是見到娘子的娘整日以淚洗面,娘子的爹愁眉不展,她想,一定是娘子出了什麽變故。
這幾年下來,店鋪營生很不錯,娘子與她五五開,她也積攢了不少銀錢,便使了銀子着人尋那江湖百曉生打聽,未想消息還未回來,有一人拿着娘子的随身物件音盒找她,說知道娘子的下落。那音盒普天之下,只有娘子能做得出來,所以那人一說,她便跟着來了,果然見到了娘子。
翠花鄭重地對着蕭箐道:“娘子之恩,翠花無以為報,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
蕭箐忙将人扶起,“我又沒說什麽,作甚這般重禮,快些起來。”
“你說并非主君之過,難道此事還有其他內情?”蕭箐問道。
翠花道:“具體我不甚了解,但零零碎碎從其他人那邊了解一些,拼湊在一起,娘子爹娘之事,應與魔門的另一位魔子有關。”
“另外一位魔子?”蕭箐疑道,這魔門的魔子倒是挺多的。
“娘子應當知道,魔氣又作穢氣,分作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八苦,人生五感,七情六欲,無時無刻制造穢氣,穢氣越聚越多,成為魔氣,魔子便是這些穢氣應運而生之物,這幾千年間,魔門也不過生了出兩位魔子而已,一位便是咱們這位人稱‘冷面閻魔’的瞿沐,另外一位則是人稱‘屠戮血魔’的柯屠,兩位魔子生來便是魔神的繼承者,但自古以來,魔神只有一位,兩個魔子生來便是敵對的。您的爹娘不顧生死,闖入魔宮,想要将您帶回去,魔子聽說後,當即派人去接應,但不知怎得被柯屠所知,提前一步,殺了您爹娘,栽贓在主君頭上。”
“翠花,莫要與娘子亂說。”一人端着一身新衣走了過來。
蕭箐一看,哦豁,又是熟人,守靈村那個村長家叫蓮芯的姑娘。
翠花撇了撇嘴,“哪是亂說,我只是想娘子放下心結。”
蓮芯道:“主君特地叮囑,莫要私下說此事,你是忘了先前挨的打麽?”
翠花聳了聳肩,有些害怕,看來先前确實因着說錯話被罰了不少。
不過這瞿沐也是怪,翠花這般不是為他說好話麽,怎得還禁止,難不成他故意讓山碧誤會他,對他恨之入骨,這種人格也太奇怪了,俗稱的m型人格?
蕭箐對蓮芯道:“你又是何人?”
“奴婢蓮芯,也是娘子的貼身婢女,不過,奴婢不似翠花,與娘子有舊。奴婢生在魔宮,長在瞿魔子手下。”
“你倒是知無不言。”蕭箐慨嘆道。
“娘子過譽,魔子有言,不能對您說謊。”
“哦?是麽?”蕭箐拉長音,“那讓你說,我爹娘之死的真相究竟是什麽?”
“請恕奴婢無法說。”蓮芯雙膝跪地告罪道。
“不是說不對我說謊麽?為何不能說?”
“因為奴婢未親身見過,不知真相實情,且魔子三申五令,莫要在娘子跟前提及此事,奴婢不能說謊,也不能違抗魔子的命令,所以奴婢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