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蕭箐被狐妖叫醒的時候，天已黑了，夜風徐徐，吹起地上的黃沙。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兩顆小孩拳頭大小的果子闖入視線。
“吃吧，只有這些，別嫌棄。”
吳禹将果子扔到蕭箐懷中，靠牆而坐，咬着剩下的果子，轉頭盯着菩薩石像那邊。
蕭箐咬着酸澀的果子，問狐妖吳禹什麽時候醒的？
狐妖說，有一會了，也沒走多遠，摘了幾個野果就回來了。
“有什麽發現嗎？”
狐妖搖頭，“沒有，一切如常。”
蕭箐将酸果艱難咽下，眉毛差點跳起舞來，好半天才緩過來。反觀吳禹，卻眉頭都沒皺半分，蕭箐很是懷疑，他将最酸最澀的果子給了自己。
不過總比給毒果子強，蕭箐還是分得清好賴的。
她湊到吳禹跟前，小聲道：“不是說等，從白天等到了晚上，有結果了沒？”
吳禹轉頭，手指放在嘴唇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看向石像那頭。
蕭箐順着吳禹的視線望去，一下瞪大了眼，好多顆小孩人頭擠在一起排成一條長龍，叽叽喳喳圍在石像旁邊。
乍一看，人頭會說話，還是那麽多顆，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蕭箐提在嗓子眼的尖叫用力壓了下去。
那些小人頭好像在商量什麽，蹦蹦跳跳的，好幾個爬上石像的頭頂，将蓋在菩薩頭頂的荷葉扯得四扭八歪。
蕭箐這才發現，那些并不是人頭，而是一個個小人，只是因為它們的身體比例太過奇怪，四肢以及腰腹如一根豆芽菜般纖細短小，才顯得只有腦袋，讓蕭箐以為她看到了無數會說話的腦袋。
吳禹說等，就是等這些小人嗎？
在蕭箐疑惑之際，其中兩個人頭一邊一個，突然跳入菩薩那黑洞洞的眼眶。
緊接着，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一個接一個紛紛往菩薩的雙眼跳去。
片刻，蕭箐捂住了嘴巴，瞠目結舌。
那些小人頭凝聚在石像的眼洞內，竟化作石像的眼珠，那眼珠靈動逼人，菩薩好像活了一樣，身體上的石雕慢慢的蛻落，變成真正的皮膚，有了血肉。
“孩兒們來了啊！”那石像大大伸了個懶腰。
他那眼睛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好像那些小人頭在回應。
“上次的荷葉帽太醜了，顯得呆愣愣的，下次換一個好看一點的。”那石像摸了下頭上的荷葉嘟囔道。
眼睛射出的光，又亂飛一通，石像大叫，捂住自己眼睛，“好了好了，不要一起說，我腦袋都要被你們說得裂開了。”
過了好一會，眼睛光才穩定下來。
石像嗯嗯呀呀，點頭又點頭，“嗯，嗯，好，我知道了。如此，帶路吧。”
“好呀，好呀。”大頭小人雀躍。
石像松開捂住眼睛的手，那眼睛光先是亂晃了幾下，然後朝着一個方向，石像從蓮花臺上蹦下來，朝着眼睛光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成了夜色中的一個小點。
眼看快要消失了，吳禹才從牆角站起來，對蕭箐說：“我們也走吧。”
說完，一人當先，朝石像消失的地方奔去。
兩人遠遠地跟着那石像。
那石像開始走得并不快，好像一個才從沉睡中醒來的植物人一樣，手腳不太協調，走得歪歪扭扭，但越走越順溜，很快就奔跑起來。
這使得蕭箐不得不用上九牛二虎之力，畢竟這山谷被下了禁制，無法動用靈力，一跑起來，蕭箐很快就氣喘籲籲了。
狐妖嘲笑：“不行啊，這才跑了多久就喘成這樣了，某人不是說要變強麽？這樣廢材，可變強不了。”
蕭箐瞪眼，很想怼狐妖一頓，但看着前頭吳禹快消失的身影，就顧不上了。
這個地方太古怪了，人頭娃娃，會變成活人的石像，看吳禹那樣，應該早就知道，不然也不會叫她等，就是那家夥拽的五七八萬的，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講，讓她一個人一頭霧水。
這樣走了一段，那石像在一個小村莊前停了下來。
村莊牌坊下站着好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富貴華衫的，也有破衣褴褛的……無論何人，臉上都是焦急憂愁的神色，他們一個個擡頭張望，在看到村頭石像的身影，原本的焦急與憂愁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村民無不高興起來，集體跪下，朝着石像連連磕頭，“菩薩，大慈大悲無量菩薩，您終于來了啊！”
村民領頭的是一個穿着藍布長衫的中年人，那人朝着人群中兩個少年郎使了個眼色，兩個少年郎很快搬出一個太師椅給石像，石像盤坐如蓮，閉上眼睛，故作高深，“小子們說，你們有事找我。”
那村長彎腰，朝着石像作了長長的一個揖，“小菩薩們說得是，我們大家夥确實有事需要菩薩您相助！”
石像又道：“要我相助可以，我的規則你們都該曉得吧。”
村長道：“曉得曉得，早就為您備下了。”
人群讓開一條道，一個拄着拐杖的少女，一步一挪的走了出來。
雖然穿得不怎麽樣，但模樣很是清秀，是個美人胚子。
石像很是滿意的點頭，“好，禮物收下了，說說你們的心願吧。”
那村長剛要說，人群嘩然，一個頭戴布巾的婦人跑了出來，她緊緊拽住少女的袖子，對着石像連連磕頭，痛哭流涕道：“菩薩，您大慈大悲，我就這麽一個閨女，舍不得，舍不得……”
村長臉色很難看，擋在婦人跟前，對着石像拱手哈腰，“菩薩莫怪，婦人之見。”轉頭低聲呵斥，“翠花服侍菩薩已是板上釘釘，你莫要再鬧，今日你不讓翠花去，他日，咱們整個村都別想活。”
婦人聽罷，哭聲漸止，但手上拽着孩子衣袖的手并未松開。
村長嘆息一聲，“我知你舍不得翠花，可翠花是去修道，待在菩薩身邊多好的事啊。”
婦人仰頭，淚眼婆娑，質問道：“既是好事，你為何不讓你家的蓮芯去？！”
村長道：“不是我不願，是蓮芯她不符合。菩薩要的是七月七夜半出生的孩子，村裏目前只有翠花一個了。”
又是七月七，太陰之人，蕭箐詫然，這似乎跟噬靈陣、碑林金絲楠木棺材又對上了。
那少女似乎知道自己結局已定，安慰母親道：“阿娘莫哭，孩兒只是去菩薩身邊修道，待道法功成之日，自會回來的。”
婦人哭着說：“以前娘也是信的，可那些走了的孩子，最後一個都沒回來，你要娘如何相信？”
石像不耐煩道：“哭哭啼啼，哭哭啼啼，我要的是自願，不是委曲求全。”轉頭對村長說：“既然你們還未商量好，我先走了。”
石像一說要走，村長立馬急了，“菩薩您留步，留步啊！”
說着望向少女，眼神希冀與懇求。
少女推開母親拽緊衣袖的手，拄着拐杖走上兩步，将拐杖扔在一旁，忍着痛跪在地上，額頭貼地，“請菩薩恕罪，我娘她不懂事，我自是自願去菩薩身邊的。”
石像隔空擡起少女的下巴，“果真自願？”
少女答：“确實自願。”
婦人還待哭喊。
又一少女從人群跑出來，跪在翠花身旁，将翠花半扶起來，對着石像說：“還有我，我也要去菩薩跟前修行。”
村長又驚又怒：“胡鬧！”對着後來那少女說，“蓮芯，還不回去，這裏沒你事！”
那叫蓮芯的少女直接拒絕，“我不！阿爹，我與翠花情同姐妹，既然你要她侍奉菩薩，那我也要一起。”
石像笑道：“小姑娘心性可佳，但我要的是七月七出生的，你是麽？”
蓮芯搖頭，“我不是。”
“那就不行了。”
“一定要七月七出生的麽？”
“一定要。”
蓮芯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石像看到此，又道：“不過——你這般赤誠，我可以破例讓你一起跟着。”
石像話音剛落，翠花與村長一起出聲，“不，蓮芯她錯了，她不想——”
還沒說完，石像拂袖過去，一股勁氣将村長以及翠花掀翻在地。
“一變再變，當我是什麽？！”石像怒道。
村民們吓得大氣不敢出，都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那石像再一揮衣袖，将翠花與蓮芯收入袖中，從太師椅上站起，長長伸了個懶腰，對着躺在地上的村長以及村民道：“禮我收了下了，三日後，天必降靈雨，三年大旱必解，你們等着吧。”說完便起身，身形一閃，瞬間消失不見。
村民們見此又驚又怕，敬畏極了，忙對地磕頭，大喊：“恭送菩薩！”
蕭箐憤恨不已，這一看便是騙局，什麽送姑娘給山神，山神保佑山民平安之類的，哪個正神敢這樣收受人命？不怕損了自己千年道行麽！
吳禹好笑道：“很生氣？”
蕭箐反問：“你難道不氣？”
“不氣啊，與我何幹？”
說着從藏身處走出來，往前走去。
不是跟着那石像菩薩麽，怎麽往村莊走去了？蕭箐一臉問號。
“喂，等等我啊！”
蕭箐小跑着追着吳禹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