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從水房龍頭流出的水可以用冰寒刺骨來形容。
顏沐凡沖了十多分鐘,感覺整個胳膊都被凍麻,随着血液循環,身上也冷得可以,但就算這樣,她也咬着牙把被童商弄出來的傷口放在水下繼續沖洗。
像是這樣可以把一個多小時前的經歷随着水流洗掉。
她被童商襲擊之後,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遭遇了什麽事情。房東太太從廚房出來,見到客廳裏的情況也吓了一跳,二話不說拉着童商要他給顏沐凡道歉。
顏沐凡一句話沒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徑自離開童商家。
回到臨時宿舍,她放下包就去水房沖手。
原本已經凝固的傷口又重新裂開,組織液和血液随着水流流下,在水池裏顯出淡淡的顏色。
顏沐凡又沖了一會兒,洗了把臉,才把手龍頭關上,飛速回到屋裏。
從放在桌子上的紙抽裏抓了幾張紙壓在傷口上,連衣服都沒脫就上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來。
好冷。
不止是被水冰的冷。親身經歷了那種詭異的事情,勾起了顏沐凡的回憶。
童商那個狀态絕對不正常。
身周回暖,被凍得麻木的手也蘇醒過來,傷口處傳來陣陣刺痛,她擡起手吹了吹。
邊舒陽給的手串出現在視線之中。
她摸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
沒等她做出決定,手機來電,屏幕上閃動的是童媽媽的名字。
顏沐凡皺了下眉,還是點擊了接通鍵。
“顏老師您終于接我電話了!對不起對不起。”
對方上來就是一頓道歉,絲毫沒有給顏沐凡開口的機會。她先解釋說童商可能是到青春期了,所以行為會有點奇怪,然後又說他是昨晚做了噩夢,導致第二天精神恍惚,把顏老師認錯了。
總之就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
沒一個合理的。
顏沐凡沉默一會兒,跟對方說他們的補課還是不要繼續了。
對方聽到這話,電話那邊也安靜了片刻。随即隐隐約約從聽筒處傳來女人的抽泣聲。
“我知道,顏老師能抽時間給童童補課,已經是我們撿來的福氣。家裏條件不好,讓老師受委屈了,童童還不争氣,惹老師生氣。顏老師不願意教也是正常的。”
對方很大聲的抽噎了一下。
顏沐凡一時間很尴尬,張了張口,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童媽媽說得可憐兮兮的,讓她對自己的決定産生一絲懷疑。
她是不是有點太心狠了?
童媽媽又開口,話語間已經夾雜着泣音:“唉,我們孤兒寡母的。好不容易給童童找了個好老師,他一點都不珍惜。我就盼着他能有點出息,天天打工,結果呢,他就給我整這一出。我以後可怎麽辦吶。我還怎麽指望他啊。嗚嗚嗚嗚嗚……”
哭得顏沐凡頭都大了。
她試圖插入對話:“诶。童媽媽。您先別……補課的事情吧……我可以再……”
那邊的哭聲立刻停止。
童媽媽:“您同意繼續給童童上課啦?哎呀顏老師你真的是大好人。你會好人有好報的!明天上課我帶童童去樓下接你哈,讓他給你好好的賠不是。”
顏沐凡:“诶。不是,我……”
童媽媽:“那顏老師我們明天見!”
電話被挂斷的“嘟嘟”聲響起。
顏沐凡把手機拿到眼前,瞠目結舌地看着手機屏幕。
她感覺自己被強買強賣了。
明明只是一時心軟,口誤了。沒等她再改回來,對方就強行認定她同意繼續給童商上課。
還能這麽玩的?
顏沐凡恨不得在心裏罵自己一萬遍。怎麽聽着對方訴苦,就昏了頭,軟了心。
算了,都答應了,明天還是去一趟童家吧,至少當面說明白。
童商的行為,根本不能用童媽媽說的那幾個理由來解釋。要麽是精神出了問題,要麽……
她不希望童商真的跟什麽鬼神扯上關系。但今天的經歷讓她不得不往那個方向猜測。
不然一個人為什麽好好地忽然跟電影裏的喪屍一樣。
在她離開童家時,一不小心和童商對上眼神,對方看她就像在看一塊兒肉。
還是紅燒的那種,看着就香噴噴的。
那個眼神,顏沐凡一閉眼就能想起來。
她給手掌貼了好幾個創可貼,勉強蓋住傷口,收拾收拾準備休息了。明天還得去一趟童家。至于是繼續補課還是正面拒絕,她還沒決定好。
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這麽一通電話下來,她就把要聯系邊舒陽這件事忘在一邊了。
次日,顏沐凡因為昨天發生的事情,有些抵觸出門去給童商補課。她在寝室裏轉了好幾個圈,最終才下定決心出門。
地鐵裏的人不知為何異常的多,她被迫貼在地鐵門上,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其他乘客的擠壓。
總算到了童家旁邊的地鐵站,像是被從密封包裝擠出來的鱿魚仔一樣,顏沐凡也被人潮從擁擠的車廂裏擠了出來。
平時還好,忍也就忍了,今天還被這樣擠着,顏沐凡心中尤為煩躁。
哪怕是走在小區裏,她煩悶的情緒也沒有緩解。
一步步踏上去童家的樓梯,她感覺自己像是要被押赴刑場的犯人,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在大門口,她又醞釀了一下情緒,敲了敲門,卻沒聽到童媽媽的聲音。
以往她甚至像是早就站在門邊上,等着她敲門。只敲一下,對方就會迅速開門。
顏沐凡想起昨天電話裏,童媽媽還說什麽要帶着童商在樓下等她,給她賠禮道歉。可她來這一路上,完全沒有接到對方的電話。
這什麽人啊,她答應之前,說的天花亂墜的,逼迫她答應之後,态度甚至沒有之前好?
她深刻懷疑自己上了個大當。
顏沐凡在門上又輕扣幾下,裏面仍然沒有聲音。
憤怒的情緒逐漸褪去,顏沐凡感覺事情變得有些奇怪。
這次她不僅敲了敲門,還大聲喊了童商和童媽媽的名字。
樓道裏一片靜谧,除了她叫人的聲音,沒有其他聲音。安靜得讓人十分不安。
她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童媽媽。這時,鬼使神差一般,她拉了下大門外的門把手。
門就這樣開了。
顏沐凡放在門把手上的手僵了一下,一些不太好的預感襲上她的心頭。
她咬咬牙,硬着頭皮繼續把大門往外拉。
随着大門被打開,門內側的景象緩緩出現在她視野之中。
地上躺着一個人,頭頂朝着她的方向,浸泡在紅色液體之中。
那是童媽媽。
她用手捂住嘴巴,壓下即将脫口而出的尖叫。
那人身上已經沒有呼吸起伏,顏沐凡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童媽媽死了。
似乎是某種生理反應,眼淚一下子從她的淚腺湧出。
她扶着大門緩緩蹲下,用顫抖的手撥通了報警電話。
語不成句,顏沐凡努力了好幾次才順利把童家的地址和發生了什麽跟接線員說明白。
什麽高材生的光環,都沒辦法抵消人類在恐懼狀态下的自然反應。她擦了擦臉,不敢進屋,也不敢離開。
顏沐凡忽然想起一件事。
童媽媽遇害了……那,童商呢?
她顫抖着扶着門,從地上艱難起身,做了幾次深呼吸,又顫巍巍地把門再度打開。
面前的景象讓她忍不住幹嘔了一下,她沒敢邁進去,只把頭伸到門裏,往屋內看。
左側的客廳空空如也,門正對面的衛生間是開着的,目光所及的位置也什麽都沒有。
廚房要走進去才能确認,衛生間旁的主卧也是。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冒險進屋時,主卧那邊傳來房門緩緩開啓的聲音。
顏沐凡的心近乎提到喉嚨口。
是童商躲在裏面,聽到人聲然後出來了嗎?
她沒控制住自己,從嗓子裏擠出童商的名字,輕輕喚了他一聲。
一條穿着兒童拖鞋的腿邁了出來。
果然是童商!
沒等顏沐凡激動地喊出聲,她看到的畫面就把即将出口的第一個字又堵了回去。
只見從主卧出來了一個少年,他穿着小學校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他的頭幾乎呈90度直角,平行于地面。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嘴邊一圈紅褐色。
他向右轉,面對着顏沐凡,咧開嘴,露出了一個誇張的笑。
這就是童商了。
他一步步朝顏沐凡走近,甚至要踩到地上那攤紅色液體。
顏沐凡這才回神。她飛速把門關上,轉身用身子死死地抵住大門。
沒多久,她就聽到身後的門內側響起規律的敲門聲。
敲三下,停一會兒。
然後細細的聲音自門裏傳來。
“顏老師……”
“你……來……啦……”
“來……陪……我……玩……呀……”
顏沐凡反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努力不洩出一點哽咽。
她是想跑的,可腿軟得一步都走不動。
就這樣聽着門內的敲門聲和着人聲,顏沐凡愣是堅持到了警方人員趕來。
警方一來,門裏的人立刻安靜。
待他們把門打開,屋內的童商頭頸恢複自然狀态,只是表情神色仍是木然,一雙無神的眼睛看向進門的人。
饒是身經百戰的警方人員,被這樣的眼神看着,都渾身不自在。
顏沐凡和童商被分開由不同的人陪同着,确認兩人是否受傷,然後就被帶去警局問話。
作為現場第一發現人,顏沐凡在警方這其實是有些嫌疑的,她被盤問得很細致,直到半夜才被允許離開。
顏沐凡帶着滿身疲憊打了車準備回學校。臨下車她才想起,這個時間宿舍樓大門早鎖了,她只能先下車,在學校旁邊找了家酒店辦了入住。
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