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身子不便,不宜翻身上房,又擔心狼女,遂搬了個梯子,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及到雙眼瞧見狼女,花梓方舒了口氣,笑着搖搖頭。
狼女正四仰八叉躺在屋頂,鼾聲陣陣。
花梓小心爬到屋頂,本想扶起狼女,卻如何都扶不動。花梓顧及腹中孩子,就輕聲喚她,狼女卻醉的不省人事,發展到最後,花梓掄起膀子将狼女身子搖的十分扭曲,身下瓦片咯吱作響。
可狼女,依然動也未動,偶爾還說幾句胡話。
“住手!”
“娘……嗚嗚……”
“小蠻……小蠻……”
“娘,你跑,不要擋箭。”
“滾!”
花梓聽得一驚一驚的,最後索性就坐在狼女身邊喘着粗氣,放棄将狼女喚醒的念頭,将狼女的衣裳緊了緊。
花梓生怕狼女着了涼,自己卻抹了把額上汗珠,混不在意地躺在屋頂。
月朗星稀,蒼穹如墨。
花梓閉上眼,忽然聽到埙聲袅袅,她想,自己定是在夢裏,眼淚順着眼角一滴接着一滴,最終濕成一片。眼前是楚隐望着自己,專注吹埙的模樣,她不由喃喃:“爹。”
忽然,曲音戛然而止,她聽到瓦片相撞的聲音,由遠及近,遂擡起頭來,白玉曦見她睜眼,将手中陶埙随手抛給她。
花梓也想如江湖之人,潇灑一擡手,陶埙穩攥手心。
可她剛一擡手,那陶埙已跳到她腦門上,她哎呀一聲,目光卻依然循着陶埙不曾怠慢,畢竟,那是父親留下的東西。
那陶埙從她腦門上彈起,就徑直落到她懷裏,花梓一把抱住小陶埙。臉上立馬漾出喜悅,一手握着陶埙,一手揉着額頭。
虛驚一場,若陶埙真的碎了。她就更加悔恨了。
她将埙抱在懷裏,仰頭瞧見白玉曦站在她面前,月光被他踩在腳下,薄薄一層,鋪在瓦片上。
“做個交易如何?”
白玉曦的臉,一半浸在月光裏,一半浸在黑暗裏,冷峻如刀刻斧斫。
花梓懷着半分防備,小心問道:“是何交易?”
“我若幫你殺了南宮傲和穆羽峰,你便要答應我。孩子生下來時,将孩子交給我,且永生不見!”
花梓恍惚以為自己又做了噩夢。
她額上被砸出一塊淤痕,這會兒又紅又紫。她伸手按了下那淤痕,一陣疼痛傳來。她卻只微微蹙了蹙眉。
冷笑一聲,她嘲諷道:“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對了,是說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您瞧,我當初不就是瞎了才會看上你!”
白玉曦默然。
半晌,他徐徐道:“這交易,你可同意?”
花梓不由心中凄然,他怎不說殺了思茗。他是想讓思茗做她腹中孩子的娘罷?
“沐冷塵的孩子,您要去做什麽?”花梓扶着冰冷的瓦片,慢慢起身,小心站了起來:“這孩子跟您半點兒關系都沒有!當初我能看上您,不光是瞎了眼,顯然還有些輕度失心瘋!若不是眼盲心盲。還不至于将您放在心裏頭!您若實在容不得我母女,便一刀了結了我,一屍兩命,到了陰間我跟我腹中孩子也還是個伴兒,您也不用擔心這輩子再遇見我。免了您與思茗嫂子為我憂心。”
她見白玉曦面色愈加陰鸷,卻絲毫也不膽怯,反而好似将久久壓于心底的情緒都釋放了出來,她繼續冷笑,話一出口,思緒卻收不住了:“你殺了我罷!起碼留個全屍,若把孩子交到您和思茗手上,日子富裕還好,若窮的吃不上飯,你倆不把孩子炖了吃也得把孩子給烤了吃!
“再趕上個天災*,鬧個饑荒,孩子的小骨棒都剩不下!思茗嫂子又不是不能生,非折磨我的孩子作甚?難道是您身上有什麽毛病,害的思茗嫂子肚子沒動靜?還是打算把孩子養大,再教唆他殺了我?來個親手弑母?您夫人就擅長教唆這個,您也學會了?您若真存着這份兒心思,勸您還是算了罷,孩子養不過三歲就得被你倆吃了,窮,不是您的錯,惦記別人家的孩子就是您的錯了!”
末了,花梓還不忘呵呵冷笑幾聲。
雙手卻抑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這交易,給你三日時間考慮!”白玉曦面無表情,轉身消失在茫茫黑夜裏。
花梓哇的一聲就哭了。
她蹲在屋頂痛哭失聲,狼女半夢半醒,也跟着哭。
花梓知道,他提出這交易的時候,她便敗了,敗得徹徹底底,毫無翻身之力。她拉着狼女的手,哽咽道:“別哭,別哭,我找杜卓去,把你抱下去!”
花梓就這樣一路哭一路喊着杜卓的名字,十分凄厲。
當杜卓滿臉白菜沫兒,匆匆從屋中跑出來時,花梓一壁抹着眼淚,一壁哽咽道:“狼女……狼女……”
杜卓當時就慌了,白着臉,抓着花梓的肩膀,連忙問道:“狼女怎麽了?”
“你去看看罷,在廚房屋頂上了!”花梓想着白玉曦的話,不由心中大恸,又委屈又憋屈,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杜卓霎時臉色慘白,扔下玉花梓,瘋了似的朝廚房那邊跑去!
花梓一句:“她喝醉了!”浸在冷風中,夾雜着哭聲,虛飄飄的,半點兒都未能進到杜卓耳朵裏。
杜卓躍上屋頂,四下張望,空空如也,只一個空酒壇,斜着身子倒在瓦片兒上,盛着半壇子月色,無限落寞。
他心中陣陣不安,已是冷汗涔涔。
驀地瞧見花梓從檐下走過,他一躍落至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質問道:“狼女呢?”
花梓還是淚流不止的,這會兒聽了杜卓的話,似酒醒三分,喃喃道:“方才還在屋頂呢,如何都喚不醒。”
杜卓聽了花梓的話,對于狼女扔了肥雞去買醉這事兒,總覺着十分蹊跷,不由心中惶惶。
他躍身翻過圍牆,便沿着長街一路找尋。
花梓擦擦眼淚,也有些慌了,雖無論從長相亦或武力值來看,狼女都不會遭遇什麽不測,可她每每想到雪域王,便不由心生寒意。
她匆匆邁開步子,挨屋尋找,卻也未驚動其他人,只說狼女的小白兔走丢了。
翌日一早,杜卓拎着個酒壺從外頭回來,步子歪歪扭扭。
花梓坐在垂花門那,挂着兩個黑眼圈,滿頭烏發跟鳥巢似的。她雙手托腮,形狀苦悶,遙遙瞧見杜卓從遠處走來,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然定睛一瞧,心就涼了半截兒,杜卓是一個人回來的,且半醉半醒,怕是未尋着狼女,心下郁悶,借酒澆愁。
杜卓剛晃蕩到眼前,花梓眸子又是一亮!
她瞧見杜卓身後一家客棧門口,并排走出兩個人,一個雪域王,一個狼女!
花梓正要朝狼女走去,杜卓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拼命搖晃,啞着嗓子質問道:“狼女呢?你把狼女弄哪去了?”
眼看着聲音挂着哭腔,淚水在眼中盤旋,花梓想,他可莫要這個時候哭出來才是。
只見杜卓忽然就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狼女!狼女!她定是吃夠了燒雞,跑回雪域了。”
花梓覺着如此下去,杜卓非挨揍不可,遂拼命想要把他拉起來,可杜卓就好像個受虐狂一樣,如何都不承她的情,似乎非要挨了這頓揍方才甘心。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如何就是不起來,像個落魄的醉漢,形狀凄慘。
花梓無法,只好放棄“勝造七級浮屠”的奢望,繞過杜卓,匆匆朝狼女走去。
“你去哪了?我和杜卓找了你一晚上。”花梓拉過狼女的手,回眸望着那個即将挨揍之人,希望自己一句話能讓他逃過一劫。
可事與願違,他到底還是在劫難逃。
花梓如何都無法理解,杜卓昨夜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讓他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自殺行為。
杜卓是聽到花梓的話,這才懵然轉過頭來,二話不說,起身朝狼女跑來,借着酒勁兒,一把拉住狼女的手就開始訓斥:“出門就不能知會一聲兒?你心裏除了自己就沒有別人?”
花梓分明瞧見狼女漸漸惱怒的神色,又瞧見雪域王眼中隐隐透出肅殺之氣。
她想,自此一遭,杜卓怕是會徹底戒了酒!
果然,狼女一手拉着杜卓的耳朵,一手輕輕握着花梓的手,目光兇狠地望着杜卓,一邊對花梓柔聲細語道:“昨兒喝多了,花梓你莫擔心,桑都所有男人,都打不過我!”
顯然,她沒把蕭葉醉當男人看!
更顯然,她這揪耳朵的功夫是得了她幹娘的親傳!
不明顯的是,她身後站着的竟是她親爹!
花梓小心望向雪域王,膽戰心驚,險些嚷道:“我腹中孩子真不是沐冷塵的!”然未等她開口,狼女就垂下頭,随即望向花梓,抑郁地嘆道:“這是我爹!”
花梓一愣,杜卓也是一愣。
杜卓望着雪域王,心想:“不是無父無母嗎,怎出個來老爹?”
花梓四下張望,心中不解:“她爹在哪了?”
雪域王咳了兩聲,頗為感激地望着狼女,點點頭,卻并未說話。他想,這才是他的女兒,做事雷厲風行,不驕矜,不張揚,武力值卻毫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