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故人

小女有疾 — 第 160 章 故人


沐冷塵捂着耳朵連聲求饒:“爹,爹啊,您先松手,先松手。”

花梓瞧了瞧面前這老翁,頓時對他刮目相看,竟真是沐冷塵的爹,這滾圓的身子,矮小的個子,一雙小眼睛透着精光,一看就是個不好說話的主兒。

倆人站一塊兒,沐冷塵還真不像是親生的。

花梓不由感慨:“沐大哥,令堂定是個難得的美人。”

沐老松開自家兒子的耳朵,轉而怒目盯着玉花梓,揚聲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花梓立時噤聲,只片刻功夫,便眯起眼睛笑道:“只有貌美如花的女子才配得上您老如此的潇灑飄逸。”

茶肆一時鴉雀無聲,幾片薄雲,慵懶散漫,斜斜鋪在天邊,仿佛凝滞了似的,一動不動。花梓心中叫苦,這次怕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果然,沐老仿佛橫着走了過來,吓得花梓連連後退。

“你再說一遍!你這死丫頭小小年紀就學會挖苦譏諷了!今兒我非得教訓教訓你們這些不知禮的小輩!”言罷,一擡手,便抽出腰間的鞭子來。

這老頭兒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狼女一直端着茶杯,咕咚咕咚喝着涼茶,暑熱漸漸褪去,便翹着二郎腿在那看熱鬧,那一身軟煙羅當真讓她穿出一種別樣的霸氣。

這會兒她忽然瞧見沐老朝花梓甩了鞭子,瞬間勃然大怒,整個人四腳着地,目露兇光,仰首便是一聲嚎叫!眼看便要朝沐老撲将過去。

花梓吓壞了,這若真的撲過去,豈不毀了那一身上好的軟煙羅?

茶肆上下,一時亂作一團。已有不少茶客繞到遠處,朝門外跑去,老板急的直拍大腿。攜着小二連聲哀求:“客官,客官啊,有事好商量,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這家茶肆過活,可千萬別在我這打起來呦,求求您們了,咱們坐下來,有話好好說。”

沐老可不管那些,抖手便是一鞭,直擊花梓左臂,花梓一時應對不及,只閉着眼睛微微側身,心想。這一鞭子是斷然躲不過去了,只希望不要傷的太慘。

可待她睜眼時,沐冷塵正站在她面前,手中死死攥着沐老的鞭子,一動不動。鮮血順着手腕蜿蜒而下。

花梓眼疾手快。一把攔住狼女,搖搖頭。

狼女瞧了瞧,便站直了身子,然目光依然不善地盯着沐老。

“你個兔崽子,吃裏爬外反了天了!”沐老用力抽回鞭子,沐冷塵掌心吃痛,倏然松手。

花梓拉過沐冷塵的手。卻見上頭血肉模糊,心想這老頭兒真下得去手,不禁愕然喟嘆:“果然不是親生的!”

話一出口,沐老更是怒不可遏,眼見就要揚鞭甩來,花梓一把推開沐冷塵。抽出腰間長鞭,轉眼間,兩條長鞭糾纏盤繞,繃成一條直線。

“雪碎!”

沐老幾步上前,細細瞧了瞧花梓手上的鞭子。再擡頭時,眼眶通紅,目眦欲裂:“這鞭子哪來的?”

幾縷薄雲浮過,遮了半個日頭。

片刻之後,花梓坐在窗邊,瞪了眼急不可耐的沐老,扯着他的袖口,“呲啦”一聲。

沐老垂頭,眼角抽動幾下,沐冷塵頗為歉意地望着沐老,沐老狠狠瞪了回去。

花梓拿着沐老袖口撕下來的布條,小心翼翼為沐冷塵包紮了手上的傷口,又輕輕打了個蝴蝶結,端詳半晌,方滿意地點點頭:“好了。”

“那……姑娘可以說了嗎?這鞭子從何而來?”沐老态度極為和悅,再沒了半點戾氣。

沐冷塵頗為訝異,一向專橫跋扈的老爹,這會兒是怎麽了?只為個鞭子,竟能忍氣吞聲至此,且毫無半點兒怨色。

花梓倚着窗棂,微眯着雙眼,暖風拂面,熏然欲睡。

過了晌午,久久平靜之後,茶肆又漸漸熱鬧起來。往來茶客,絡繹不絕。

沐老一直目不轉睛,盯着花梓手中的鞭子,偶爾擡眼看看花梓,竟透着些許懇求似的,眼眶微紅。

沐冷塵終于耐不住了:“花梓,你就告訴我爹罷。”

花梓放下纨扇,端起茶杯,輕啜了口茶,轉而望向沐老,悠悠開口:“這鞭子,是我婆婆留給我的傳家寶。”

“你家婆婆叫什麽名字?”沐老死死捏着面前的杯子,微微顫抖。

“玉婆婆,似乎……叫玉漾。”花梓還從未問過婆婆的名字,只偶爾記得,村長曾深情款款望着婆婆的眼,輕喚了聲:“漾漾。”是故,順口說了這個名字。

提起婆婆,她垂下眼,盯着茶杯,有些難過。

日光打在支起的窗扇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在花梓水綠的羅衫上,影影綽綽,微微晃動。

沐老抹了把眼淚,聲如蚊蚋:“果然是小漾,她過得……可好?”說話間,眼中沒了半點兒神采,仿佛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蔫了。

花梓頗有些驚訝,本以為沐老只是看上了她手裏的鞭子,不曾想竟似乎是婆婆的舊識,心中不禁錯愕:難不成,又遇上了婆婆的忘年交?還碰巧是沐大哥的父親!

“大約兩個月前,就過世了。”花梓眸光一暗,再擡眼就瞧見沐老整個人趴在桌上泣不成聲,圓滾滾的身子一抖一抖。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沐老方才擡起頭。通紅的眼眶淚花閃閃,半長的胡子亂作一團,沾了鼻涕眼淚,揉成一堆雜草狀。

花梓不禁暗嘆,這何止霜打的茄子,這是霜打了之後掉到地上還被踩了一腳的南瓜啊!

“小……小漾可有提起過我?”沐老抹了把鼻涕,将亂糟糟的胡子捋了捋,話一出口,鼻子一酸,又掉了幾滴眼淚。

“從未提起過!”花梓十分誠懇地盯着沐老,沐老霎時止了哭聲,滿臉寫着不可置信。

花梓又點點頭,在沐老心上補了一刀:“我可以發誓,從未提起過。”

沐老搖搖頭,聲音嘶啞:“不可能!”

他忽然想到什麽,盯住花梓問道:“那你可是玉婆婆的親孫女兒?玉婆婆此生可曾嫁人?”

花梓猶豫片刻,鎖着眉頭:“打小便是婆婆一人帶着我和姐姐長大,婆婆從未提起過阿翁。”

沐老揉揉濕潤的雙眼,頗有些欣慰又萬分難過似的嘆了口氣:“看來,小漾心中還是有我的,怕是一直為我守身如玉呢。”

“婆婆和村長早就情投意合,若不是因着村長的女兒,兩人早已走到一塊兒了,真是可惜了。對了,我從不曾問過婆婆叫什麽名字,是有次聽到村長将婆婆喚作漾漾,這才猜測,婆婆八成是叫玉漾。”花梓一股腦說完,端起茶杯,啜了口涼茶,霎時神清氣爽,心情舒暢。

聽完這一席話,沐老面色蒼涼,眼神空洞洞的,不知望向何處,哀戚戚欲哭無淚,滿腹心酸。

沐冷塵忽然撓撓頭,恍然大悟似的嚷嚷道:“哦,我想起來了,早前,祖母曾跟我抱怨過,說爹您明明老早就定了娃娃親,不想那姑娘嫌您越長越醜,且脾氣暴躁,到了出嫁的年齡,偷偷下山,離家出走了。當時祖母還十分生氣,說這姑娘不知好賴,自己生養了這麽好的大胖小子,她竟看不上。難不成,那姑娘就是玉婆婆?”

沐老仿佛眼睛藏了刀子,忽的一轉頭,撇向沐冷塵,透着寒光利刃,吓得沐冷塵立時噤了聲,垂下頭去。

花梓忍俊不禁,輕聲道:“不愧是玉婆婆,小小年紀便有了主意,分得清好賴。”

沐冷塵又呵呵一笑,繼續道:“是啊,祖母還說,我爹他特意上山采了百年難得的青藤,為那姑娘編了尾長鞭,不想送到姑娘面前,姑娘卻說:‘鞭子我收下了,可是,我如何都不能接受……這麽肥碩的丈夫。’第二天,那姑娘就吓得離家出走了。”

花梓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還不忘瞥了眼沐老,他一張圓臉已經羞的通紅。

沐冷塵見花梓笑的開心,又撓撓頭:“祖母還說……”

沐老一把捂住沐冷塵的嘴,大聲呵斥:“閉嘴!”

花梓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着桌子,笑的直不起腰:“肥……肥碩的丈夫!”

沐老狠狠剜了她一眼,扯着沐冷塵的耳朵,将他拉到角落無人處,厲聲責問道:“讓你辦的事,可辦妥了?”

沐冷塵心想,不好,這擺明了要公報私仇。遂連忙安撫道:“正趕往無影宮,若能查明其掌門之死,我想,必能結成同盟。”

沐老冷冷哼了一聲:“你算算,下山多少日子了?辦事拖沓也就罷了,連封書信也沒有,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爹,您是思念兒子了吧?”沐冷塵撓撓頭,彎起眉眼,笑的像個孩子。

沐老又冷冷哼了一聲,賭氣道:“老子才懶得惦記你這個不孝子!”他想了想,又轉頭問道:“你爹我的棺材本,還剩多少了?”

沐冷塵周身一抖,轉而定了定神,拍拍沐老的肩膀:“放心,放心,還剩不少呢。”

沐老隐隐覺得有些不妙,可轉念一想,連無量宮都沒去呢,怎麽也用不了那麽些銀子吧。如此一想稍稍安心,希望自己只是多慮了,遂一揚胳膊,打掉沐冷塵的手,逼問道:“說!還剩多少?”

眼見逃不過了,沐冷塵低下頭,嗫嚅道:“三……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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