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覺得奇怪,為何自己會覺得委屈呢?
二人萍水相逢,他不欠她,且幫了她許多,本不該奢求一同上山,這會兒自己有何委屈?
平了平心緒,她強顏歡笑:“沐大哥且去忙,我自會小心,若實在力不從心,我再回來找你陪我一同上山,你看怎麽樣?”
沐冷塵抿着嘴唇未應聲,花梓心涼了大半,很怕自己克制不住拉着他的手嚷嚷:大神,求不離不棄。
見他久久沉默不應聲,想來是默許她獨自上山了,遂下起了逐客令:“沐大哥,時候不早了,我明日要登山,想早些歇息……”
沐冷塵頓覺尴尬,深更半夜,在個姑娘房中逗留,着實不合适,便拱手告辭,轉身離去,順手将門輕掩。
忽然想起客棧那晚,花梓抱着被子沉沉睡去的模樣,遂隔着房門叮囑道:“雪域天寒,夜裏記得蓋被,小心着涼。”
花梓嘟着嘴,竟有些淚眼模糊,聽着沐冷塵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喃喃自語:“要你管?!”
雪域共三座雪峰,與雪域王宮毗連之山脈最高,也最為陡峭,名曰雪蓮山。
花梓站在山腳,擡首仰望,一望無際的白雪茫茫,銀裝素裹,偶爾幾片雪花随風飄落,映着朦胧晨光,格外晶瑩剔透。
花梓裹着鬥篷,背着包裹,沿着不甚清晰的小路蜿蜒前行。
白雪之下是數不盡的怪石嶙峋,枯枝敗葉。
花梓雖不是嬌生慣養,可也從未受過這樣的苦,不覺心中一陣酸澀,婆婆常說蘭村好,往日還不覺得,如今想來,蘭村是真的好。
出了蘭村,縱然再苦再累。也沒人心疼,沒人寵。
沒有婆婆,沒有姐姐,沒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史大嬸。也沒有憨憨傻傻的大成哥……
可是,若沒了婆婆,縱使蘭村萬般好,在她看來也是空空如也無所牽挂!
花梓咬咬牙,将包裹裏的布條扯出來,纏到手上傷口處,不多時,便已是血跡斑斑,好在天寒地凍,冰的手腳發麻。也就不覺得多麽疼痛難抑。
後來,花梓細細想來,覺着自己實在是童心未泯,竟覺得自己學的那幾手“練家子”真能保自己行走江湖,一路無虞。
而事實證明。遇到兩頭以上餓狼,她便無力招架,只餘自殺一條活路了!
別問自殺為何是活路,沒聽過穿那個越還是沒聽過重那個生?
然花梓一根筋地認為自己不屬于穿越派和重生系,且有那麽一顆未泯童心,自诩初生牛犢,遂持鞭而立。與對面三頭餓狼怒目相視,僵持半晌。
十分慶幸,其中兩頭開始行動了,一左一右,繞着花梓緩緩而行。
花梓一直在思考,若這三個玩意兒就這麽一直瞪着她自己。自己是不是會被活活凍死或餓死?
瞧那架勢,這三頭狼在經過眼神及狼語交流後,已然決定采取繞背襲擊的方式,将花梓撲倒在地,上演一幕野外生存之食人篇。
來不及多想。花梓抖手便是一鞭,破風一聲銳響,鞭梢爆砸而去,直奔頭狼額頭。
那狼吃痛,哼哧兩下,晃了晃腦袋,雙目兇光依舊,只是步履有些踉跄,稍作後退。
左右兩只狼在花梓未留意之時,忽然朝花梓撲去。
長鞭乃重武器,此時收手已是有些遲了。只能奮力向一側掄去……
甩偏了!
兩頭餓狼撲面而來,花梓想,躲了一只躲不了第二只,餘下那只拿臉蹭蹭涼絲絲的雪花兒鎮痛之後也似乎想要過來出一份力,索性放棄抵抗,高喊:“我包裏的餅子都給你們,求饒命!”且一翻身,骨碌到一旁翻開包裹将兩張大餅直直撇向三頭餓狼。
其中一個大餅十分精準糊在一頭狼面上,那餓狼搖搖頭,甩飛大餅,目露兇光。
若剛剛只是因為饑餓,那此刻則是為了捍衛尊嚴,三頭餓狼仰天長嘯,嗷嗷嗷仿佛在忿然怒斥:“你家餓狼放着人肉不吃吃大餅?!還糊我一臉蔥花味兒!”
其實花梓十分無辜,活了十五六年未出過蘭村,連狼毛都沒見過,狼嚎都未聽過,她還真沒研究過狼這種動物的日常食譜。
慌亂之下,她擡手格擋,利齒入肉,嗜血的眸子近在眼前,花梓不由心悸。
她臂膀吃痛豁然松手,長鞭落地,已是回天無力。
翻身欲逃,另一頭卻直直撲向花梓後鞧,一聲嘶吼直破雲霄。
然十分慶幸這聲嚎叫,擾了狼女清修。
有生之年,狼女成了花梓第一個救命恩人。然花梓對狼女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是謝謝,而是:“我來教你直立行走吧!”
她不知狼女同那三頭狼進行了怎樣快捷有效的交流,使得它們三個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她只記得昏迷之前,狼女把她馱到背上,朝遠處一個山洞慢慢走去。
在花梓醒來之時,天色已濃稠如墨。北方天空懸着幾點星子,格外明亮。
她夢中驚醒,豁然坐起身,狼女正蹲在洞口生着篝火。
火光熠熠,将狼女佝偻的身影刻在牆壁之上,耳畔北風呼嘯,竟半點兒進不得這洞穴。
花梓瞧見自己傷口被布條胡亂包紮,身上蓋着張獸皮,這會兒因她坐直了身子已褪到大腿。
身下石床寒意砭人,卻因着火光融融散去幾分冰冷。
狼女回頭,驀然起身,身後篝火将她周身蒙了一層暖光。
逆光之下,花梓瞧不清她的容顏,只約略瞧那身形,像極了粗犷的漢子。
花梓有些尴尬,見狼女雙腳着地站在面前,想來他是曉得如何直立行走的,那她暈倒之前說的那句話真是讓人難堪。
正如此思索,狼女忽然俯身,四腳着地向花梓走來。
“……”
“火不夠旺,我肉厚,烤不熟!”花梓抓着獸皮瑟縮發抖。
至今她也不曉得面前到底是個什麽神獸!把她撿回來是想怎麽個吃法。
狼女倒未說話,只将花梓按倒。花梓也未敢多做掙紮,何況身上幾處傷口隐隐作痛,身上早已沒了力氣,容不得她英勇抵抗。
待花梓重躺回石床。狼女扯過獸皮,笨拙地蓋在花梓身上。
借着火光,花梓瞧見狼女側影,粗礫但平整的脖頸,還有隆起的胸。竟是個母的!且眉眼間偶現幾絲善意。
這讓花梓心下稍安。
“你一個人住?”花梓試着與其溝通,妄圖通過言語安撫勸其放了自己。
“嗷~”
花梓微微一愣,思索良久,這句“嗷”到底想表達什麽,半晌,不得其解!
“你沒有親人嗎?”
“嗷嗷~”
“哦。白日裏那三只狼是你的小夥伴?”
“嗷嗚~”
“……”花梓驀然擡頭,朝着洞口,仰天長嘯:“嗷嗚嗚~”
狼女微微一笑!
花梓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狼女卻兀自跑去火堆那蹲着,只留一個孤零零的背影。
恍惚間,花梓竟心生憐憫。
她想。這也不過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姑娘罷,怎弄的這般凄慘模樣?
蓬亂的發,深凹的眼,古銅色的膚色,淩亂的獸皮襖子,四腳着地,不谙人語。然終究是人,故而對自己抱有善念,才救了自己一命罷。
在這苦寒之地,長年獨處,即便耐得住凄苦,也耐不住寂寞啊。
花梓側頭望向狼女。輕聲問道:“不要在這山裏住,等采了雪蓮花,随我一起下山罷!”
狼女轉過頭,盯着花梓瞧了半晌,又轉過身去擺弄篝火。
花梓不曉得她是否聽得懂。倦意襲來,她隐隐有些發困,一股濃郁的烤肉香味兒倏然繞上鼻尖,花梓瞧見狼女捧了一大塊肉送到她面前,花梓聞了聞,氣味略膳,想來是牛羊肉之類。
空腹多時,早已饑腸辘辘,花梓接過狼女手上的肉,一邊吃的滿嘴是油,一邊笑眯眯道:“原來你會雙腳走路啊。”
狼女撓撓頭,仿佛聽不太懂,并未應聲。
花梓撕了一塊肉遞給狼女,一邊示意道:“吃,一起,吃!”
狼女拿着那半塊肉,竟有些羞澀,嘴巴張了半天,忽然說了聲:“吃……”
花梓一大口烤肉囫囵吞到肚裏,望着狼女拍手道:“對對對,吃,吃,吃……”她如何都想不通,瞧見狼女說了人話,自己為何這麽高興,以致一不小心,手中的烤肉便掉到地上,沾了許多灰土。
她瞪圓了眼睛盯着地上的肉,抿了抿嘴唇,頗有些難過。
對一個吃貨而言,嘴邊的肥肉飛了是人間最慘無人道的劫難。
狼女歪着頭看了看,撿起地上的肉,便塞到嘴裏,又把手裏幹淨的肉遞給花梓,粗糙的臉上扯出個笑容,連聲道:“吃,吃……”
花梓眼眶一熱,喉頭發酸,接過她手中幹淨的肉,撕成兩塊,一塊自己留下,一塊送到狼女手上,又一把搶過狼女口中沾了土的肉,順手扔到一旁,并張牙舞爪,繪聲繪色打着手勢,解釋道:“髒了,有土,不能吃,不能吃,會生病,扔掉。吃幹淨的,好吃,不會生病,一人一半。”
狼女皺着眉頭瞧了半晌,似乎也未瞧出門路,可終于還是接過花梓遞過來的半塊肉,又遙遙望着角落裏那塊髒兮兮的,撅着嘴巴,頗有些怨怼地瞧了眼花梓。
那一瞬間,花梓分明讀出了她的心聲:“怎麽撿回來這麽個敗家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