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2)

裂弦花 — 第 32 章 (2)


“有元哲哥在那裏看着呢。”她随口說了一句。

葛醫生的唇角微微一動,“怎麽,就這麽相認了?”

“那要怎樣?”她略略移開了目光,“他都已經承認了。”

“可是古堂的弟兄們可沒承認。”葛醫生似是提醒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古堂是古爺的心血,換了是堂裏的哪個兄弟,大概都不會想讓一個幾乎算是外人的人來接手吧?”

她被他說得頓時了悟,“是我的疏忽。”

“他若想幫你,那自然是好,只是……”葛醫生語重心長,“夫人,幫裏的兄弟們,自從古爺去了之後,可對你都是畢恭畢敬的,你也多替他們的立場考慮考慮。”

她突然有些煩躁,“可從沒有人為我考慮過!”

“夫人,”葛醫生看着她,“古爺待你如何,其實你知道的,幫裏的兄弟也都知道,所以現在只要夫人有任何危險,他們絕對會做出沖上去替夫人擋子彈的舉動……”

她沒有說話。

于是葛醫生便仿佛總結似的說:“無論怎樣,請夫人替古爺守着他的心血,不要将古堂交到外人的手上。”

他說的每一句話,就仿佛繩子一般,一圈一圈地纏住了她,将她牢牢困住。

于是她才恍然,或許此生,她是走不出古堂了。

只是眼看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收到的消息,卻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她回古艾園只是看一看保羅,并沒有留下來,便又回到了古堂。

只是這一天的時間,便這樣悄悄走了。

車子駛過大街,微雨的街頭霓虹閃爍,路邊經過的車輛和行人似乎也被沾染了一身的麗澤,她朝車窗外看了兩眼,随即幽幽嘆了口氣。

到了古堂後,她見到元哲,他亦是一臉疲憊,卻只問她:“保羅怎麽樣?”

“還沒醒。”她嘆了口氣,“查到什麽沒有?”

他似是微微松了口氣,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她看在眼底,有些納悶,可是想來是看錯了,也就沒在意,任他跟着她走進了房間裏,回她話說:“暫時還沒有任何動靜。”

她皺眉,“還有一天。”

“小若,若是當真查不到,你要怎麽給顧容錦一個交代?”他也皺起了眉。

她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迷茫,停了一下才說:“我不清楚,不過……到時候再說吧。”

“只怕到時候顧氏的人為難你……”元哲擔憂地皺起了眉。

她卻只是慢慢坐了下來,輕輕擡眸,眼睛幽幽地看着他,“元哲哥,如果你早點來帶我走多好?”

她原本以為,他會說,現在要不要一起走?

可是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種讓她看不懂的表情來,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

她看他一眼,心下無比失望。

若說為難,多少次的為難都過去了。

她只念着,為什麽他不可以早點來找她,他可知道,她在這樣的日子裏,熬得已太久?結果直到此刻,她便是想抽身,只怕也不可能了……

可是他不說話。

他什麽都不說。

她覺得她已經看不懂他了。

他明明知道她在哪裏,他明明知道她的不開心,可是他居然在她身邊可以隐忍那麽久,看着她為了他難過傷心而毫不動容,若不是她逼着他承認,她真不敢想象……他會不會瞞她這一輩子?

杜岳汶曾經問她有沒有想過,若是元哲真的活着,那麽他還會不會喜歡她八年後的這個樣子,那麽這樣看來,是已經不喜歡了吧?

既然不喜歡,那麽又何必要回來這裏?又何必加入古堂?

為什麽……

無數問題糾纏在一起,她想到葛醫生的話,眸光一暗,心下凜然,突然有奇怪的念頭聚在心底,随即便突然靠近他,伸手撫過他的眉他的眼。門關着,沒有人會看到她所做的一切,手指所到之處,技巧地要挑起他的情欲,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小若……”

她不說話。

驀地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抱起來,走到那長桌前,伸手一揮,上面的東西全部被抛落在地,她的背抵住涼的桌子,可是她心裏卻在想,若是他再有下一步動作,那麽她便有話要問他——

可是,他卻突然收了手。

她躺在那長桌上,旗袍的下擺撩了起來,纏在腿上,寶藍襯着雪白的肌膚。她知道,他的停手,絕對不是因為他不想這麽要了她。

剎那間融會貫通。

她目光冰涼,緩緩坐了起來,“原來你……”

元哲狼狽萬分地移開了目光。

可是她一字一句問得清楚:“你既然已經是這樣了,我只想問,為什麽顧煙煙會認為你跟她之間出了事?”

他緊抿着唇,什麽都不肯說。

她的心逐漸朝下沉去,逐漸變得暗淡,突然笑了起來,眼睛裏卻隐隐有淚,“元哲哥,你是恨着的吧,所以……連我也要一并算計嗎?”

即便是在她認為他死去的時候,她的心也從來沒有這麽痛過。

而他,就像那日被她終于逼出了他的身份的時候,一臉又驚又怕的表情看着她。

她細細喘息,只覺得仿佛若不逃離這裏,便如脫水的魚兒一般,必然窒息而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走不了,心疼得漸漸麻木,眼中淚影閃過,眼前的人的容顏漸漸模糊,“你是為了報仇吧,所以才要連我也一并算計……”

居然直到現在才知道,過往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跟竹幫羅長勝合作的失敗,古堂被杜岳汶和竹幫的人一起合攻。

讓顧煙煙誤以為他們之間有了肌膚之親,惹來顧容錦上門生事,若不是處理得當,只怕又是一場血戰。

再然後,保羅遇襲,顧煙煙死亡,再次惹出禍端。

每一次,都将古堂置在風口浪尖上,讓古堂受敵。

只是為了報複,報複古千城當年對他所做的一切,所以……

“保羅呢?他一直把你當作朋友,你就這麽對他?”她慘然一笑,“還有我,你居然連我都騙過了……”

他終于澀聲開口:“八年來,我從不曾忘記過古千城加予我身上的一切,我回來,就是為了報複,”他的眼神幾似癫狂,“你永遠也想不到,這八年來,我在美國過的是什麽日子!”

“可是……元哲哥,我是小若啊,”她低聲開口,眼淚盈盈,挂在長長眼睫上,“你怎麽可以連我也一并報複,你可知道,若是一不小心,我就會死在別人槍下?我熬了那麽久,還能活下去,都是因為……”

她驀地伸手擋在眼前,眼淚瞬間滑落掌心。

他活着,她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有多開心?

即便不能夠再和他在一起,可是她總以為,一別之後,雖然将會永遠隔着咫尺之遙的距離,可是只要他還活着就好。

可是怎麽會想到,原來一別之後,便已萬水千山,再回不到從前。

她仍将他當作昔日的元哲哥,可他卻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元哲哥。

而他,甚至間接害死了顧煙煙,那麽單純的女孩子,她覺得,他就仿佛親手殺死了當年的她一樣……

“你是小若?”他冷笑,空落落的,仿佛身體是個空殼,一聲聲落在那裏,發出“铿铿”的幹響,“八年了,你早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若了,我看不到你的恨,也看不到你的怨。如果不是因為古千城,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是你卻還是待在這裏,接受着他留給你的一切,享受着他留給你的一切。你把他手下的那些人當兄弟,你會為了他們而想辦法避免跟其他幫派的人沖突,你會對他們笑,你過得似乎并不錯,但是……他們的命值錢,那我的呢?我的人生被毀掉的時候,誰會為了我考慮?”

房間裏電燈的光突然變得刺眼,他急切地張着手,想要訴說出自己的怨恨和不平。燈光映出他的影子在雪白的牆壁上,張牙舞爪的,仿佛變了形的巨獸,終于脫籠而出,開始噬人。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着那影子,暗暗下了決定。

原來,她做的一切,對他來說,還是不夠心狠,她應該在氣死了古千城之後,再找借口讓古堂所有的弟兄們去送死,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最好。

可是,她怎麽也忘記不了,何雲跟她說過:“古爺走的時候囑咐我們要照顧好夫人。”

她也忘不了杜岳汶找她那一陣子,古堂的弟兄們也在到處找她,找到了之後只說:“古爺走的時候,囑咐我們要好好照顧夫人。”

她對他們,未必真心,可是他們正如葛醫生所說,當真會為了她而做出上前擋子彈的行為。

所以,她做不出來讓他們慘死在幫派混戰中的舉動。

就像她沒有辦法真正去恨顧容錦一樣——

直到此刻才恍然,她總是說,顧氏也是傷害了她的兇手,可是她始終,都不曾恨過顧容錦,因為他總是幫她,一次又一次。

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現在欠的,只是他的。

除了她這條命,她再也還不出其他什麽東西了。

她不再理會元哲,喊人進來帶了他下去,并且要人看好他,不許放他出去,元哲離開的時候看她的那一眼,她雖然心驚,可是,她別無辦法。

因為她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去做。

于是第二天她便去了青幫,見了左爺,把事情交代好之後,她只說了一句:“求左爺多擔待着點。”

左爺點了點頭,看着她鄭重地說:“放心吧。”

她終于松了口氣。

出了青幫的大門,她擡頭看天,發現這一天,居然又要過去了,于是她微微笑了一笑。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是她一點也不慌張,交代了下面的弟兄們各司其位好好守着古堂之後,她回到古艾園,泡了個澡,然後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晨光微曦的時刻,她被窗外的鳥兒吵醒,這才發現一夜無夢,當真好眠。

起床洗漱之後,換了身青色旗袍,料子上浮着大朵牡丹,她對着鏡子看了看,略略揚了下唇。只是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那玫瑰花籃居然還是一日接一日地送了過來,她看着那花,突然有些悲哀。這是誰送的,她一直都沒有弄清楚,不過今後,大概也不必弄清楚了,她不必再收,這人也不必再送了。

顧容錦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客廳裏專心等他。

他的臉色依舊不好看,俊美的眉眼壓抑着,感覺比往日似乎憔悴了一些。他開口說話,嗓音居然是沙啞的,他問她:“你的決定呢?”

她卻對他嫣然一笑,問他:“顧少,你的槍呢?帶來了吧?”

顧容錦從腰間取出了他的槍,看着她,于是她便走近了他,笑笑地舉高他的手,将那槍口,對準她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顧少,這就是我給你的答複。”

如果真的要一個交代的話,她的命,是最好的交代。

她欠他的人情,就拿命來還。

古堂欠顧氏的,也用她的命來還。

顧煙煙的死,是因為元哲的關系,她既然不能看着元哲死,那麽就選擇自己死好了。

所以,她自認為,這是最好的交代。

于是,她對着顧容錦再次微微笑了一笑,“動手吧,我欠你的,也只能這一次還清了。”

可是顧容錦的手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抖。她有些詫異,擡眸去看顧容錦。

他的眼睛裏,居然全是哀傷。

他看着她,輕聲說:“喜歡玫瑰嗎?”

她看着他的眼睛,怔怔地點頭,“很喜歡……”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問她,可是這一次,電光火石一般,她全然明白。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想笑,可是又覺得很想哭。

“我還記得,那一年上海商會的派對上,我遇到你。”他苦澀地揚了揚唇角。

“謝謝。”她終于微微一笑。

“對不起。”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槍,随即扣動了扳機。

“不要啊——”元哲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可是來不及了,因為槍聲,已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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