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回頭看看蒼離帝君:“帝君,我方才……”一定不是她看錯了。
蒼離輕笑,眼中似有光華流轉,黯淡的星光下熠熠生輝。或許是環境的緣故,他的聲音似乎也被放柔了許多:“你說呢?”
陳兮點了點頭,心中有了底氣。她向小孩兒走了過去,輕聲說道:“朱小公子?”她也是才想到這個可能。
小孩兒的圍巾散開,很明顯能看到脖頸處的青紫痕跡。離得近些,他身上的氣息,顯示着他是一個有怨氣的鬼嬰。他将圍巾束好,小臉緊繃,神情肅穆。
陳兮試探着道:“你是朱小公子吧?”
小孩兒擡頭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
陳兮半蹲下.身,柔聲說道:“小弟弟,人死了,是要到地府去的,不能呆在人間的。”
小孩兒看了她一眼,老氣橫秋:“你死了多久了?敢叫我弟弟?我可比你大多了!我剛才在人多的地方呆的久了,不能化形,不然,我肯定比你年紀大。”
陳兮掐指算算,搖了搖頭:“我死了大概有一千年了。不管是活着還是死了,我都要比你大很多。”
小孩兒別過臉去,粗聲粗氣地道:“你別在人多的地方晃蕩,這裏陽氣重,你吃不消的!死了這麽久,都沒人教過你這些嗎?”他頓了一頓,又道:“你不是也沒到地府去?”
陳兮輕笑:“我是有任務在身的,跟你不一樣,再說,我也不是孤魂野鬼。”她揚了揚手裏的定魂傘,回頭看看不遠處的蒼離帝君。
小孩兒斜眼看着她,輕蔑地一笑:“原來是別人養的小鬼!”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甚是居高臨下地說道:“家養的小鬼,不要離開主家太遠,不然很容易被捉去。”
陳兮一噎,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來的結論,她分明是鬼仙,怎麽會是家養的鬼呢?
“我要回家了,再見。”小孩兒擺了擺手,穿牆而過。
陳兮本來要追上去,可是在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時,卻怔怔地站在了原地,滿面悵然之色。
蒼離帝君看在眼裏,輕聲道:“怎麽了?對付不了?”
陳兮搖頭:“不是,我能對付得了。只是,他說他要到京城去。他去京城,是要找他娘親吧?”
蒼離帝君沉默了片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陳兮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去找他娘親,他還可以看到他娘親……”她的手指緊緊地抓着傘柄。那個小孩子逗留在人間,是放不下他的母親吧?他還能看到他母親,真好。
她努力地将傘往下拉拉,遮住了她的頭臉。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臉上的落寞。她的母親,那個紅衣盛妝的女子不知已投胎到了何處。
蒼離帝君略一沉吟,開口說道:“未必是找他母親,也許是找他父親。”他頓了一頓,又道:“你的師兄說,人總是要學會忘記的。”
她仍然低着頭,有那麽一瞬間,蒼離覺着她實在是小的可憐。
他伸手捉住她的傘柄,朝上舉了舉,輕聲說道:“本君,沒有父母。”
傘柄被捉住,陳兮不由得擡眼看着他,見他眼中光芒浮浮沉沉,神色不明。她不覺呆了一呆,結結巴巴地道:“帝君,你眼睛很漂亮啊,就像,就像……”
蒼離帝君驀然松手,轉身甩袖,一言不發。
陳兮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帝君,你這是在安慰我?”受寵若驚啊。
蒼離帝君輕哂:“你想多了,本君只是不想看到你捉不到鬼,還盡找借口。”
陳兮點了點頭:“這樣啊。”她心裏卻不無喜意,自覺跟蒼離帝君的關系有了質的飛越。她跟在他身後,甚是歡喜。
在神仙的眼中,時間和空間都不是障礙,陳兮雖然沒有律令的速度,但是要到京城,也花不了多少時光。
京城果然是政治經濟中心,繁華的很,人來人往,陽氣甚重。
陳兮心道,難怪那小孩兒雖然想念母親,卻不能長久待在她身邊。
說來也巧,陳兮在京城竟然見到了姜榆和阿香。鳳城一別,陳兮再也不曾見過姜榆,不過他紅衣潋滟,光華流轉的風姿,她記憶猶新。
這一次見他,是在朱家附近的大槐樹下。槐者,鬼木也,陰氣甚重,遠遠地就能感受到陣陣涼意。
姜榆站在大槐樹下,一身皂衣,眉目溫和,他腰間束着捉魂索,手裏拎着縛魂袋,縛魂袋鼓鼓囊囊,似是有不少東西。如果不是容顏精致,一如往昔,陳兮都不敢相信他是她認識的姜榆。
陳兮猶記得她上次用定魂傘打暈他的事情,她猶豫了一下,将傘拉低,順便閃到了蒼離身後,想讓他擋住姜榆的視線。
蒼離帝君輕哂,并未說話。
誰知,阿香眼尖,卻直接喊了出來:“小兮,小兮……”她明明和陳兮只有一面之緣,話都不曾說上一句,此刻卻興高采烈地打招呼,仿若經年未見的老友。
至于曾經讓她驚豔的蒼離帝君,她卻只是瞧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阿香想的明白,他生的再好看,也只是一只鳥罷了,而且還是一只毒鳥。
陳兮無奈,只得從蒼離身後出來。她尴尬地笑笑:“阿香,姜榆……”她眼睛盯着她定魂傘上的七十二根傘骨,盯得眼睛都直了,也不敢移開目光。
姜榆卻笑了一笑,雲淡風輕。他朝他們拱拱手:“帝君,陳兮姑娘。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他早從阿香那裏得知了陳兮的真實身份,想起自己當日的荒唐行徑,也只是笑着搖頭,如在隔世。他如今做了鬼差,見識了人生百态,才真正明白了許多,他不再是河下城裏的姜榆,他有自己的責任。
陳兮喏喏:“還好,還好……”按照禮節來說,她也應該回問一句:“別來無恙?”但是,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吧。
他将自己的未來都交給了地府,換來他養母投胎轉世的機會。他要永遠為地府賣命,他只怕連轉世為人的機會都沒有了。
蒼離帝君颔首,指着姜榆手中的縛魂袋道:“哪來的這許多鬼嬰?”
陳兮一怔,鬼嬰?
姜榆知道蒼離帝君名義上是來監督地府工作的,帝君問起,不能不答。他看了縛魂袋一眼,說道:“朱家的。”
“朱家?”
阿香脆聲答道:“可不是?朱家的小孩兒,個個早夭。朱毅的妻妾一個又一個的生孩子,不管男女,竟然都活不過一百天。甚至還有的,剛出生就斷了氣,也有的就是鬼胎,也不知道是招惹了哪裏的厲鬼……”
陳兮心中一凜:“朱毅?”她記性不錯,忖度着道:“也未必是招惹了厲鬼,或許是都是夭童轉世呢?”
阿香搖頭:“不是,不是,不是夭童。就是朱毅啊,是朱毅的原因。小兮,你不知道吧,那個朱毅,他年輕的時候,親手掐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可能就是報應吧,孩子長不成。這些鬼嬰也可憐,被困在槐樹上,有的都困了好多年了……”
蒼離帝君微微皺眉:“地府不管?”
阿香聞言大怒:“地府怎麽不管?這不是來捉鬼了麽?”
“這些鬼嬰……”
“這些鬼嬰,我們自會帶回去超度,殺死他們的惡鬼,我們也會捉回來。人間有法,鬼蜮有道。地府不會平白放過任何一個惡鬼。”阿香惡狠狠地道,“還請蒼離帝君不要多話才是!”
姜榆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阿香姑娘……”
阿香一把甩開他的手:“我就說了,怎麽着吧?要不是他為了躲什麽仙子,自請下旨到我們地府來,地府也不會這麽多事。我知道,人間有惡鬼游蕩,是我們失職。可是,也不用這樣咄咄相逼吧……”
——阿香這話委實是在遷怒,這是天帝的旨意,不是蒼離前來也會有別的仙家。阿香不敢怪罪天帝,但是罵罵蒼離還是可以的。
姜榆神色尴尬,偷偷地給陳兮遞個眼色。阿香姑娘性格沖動,不要惹怒了帝君才好。
陳兮了然,咳了一聲,嘿嘿笑道:“帝君,我敢打賭,這些鬼嬰,跟咱們在茶館見到的那個,有關系……”
蒼離帝君眼眸輕轉,面上無波無瀾。他“唔”了一聲:“本君不與你打這個賭。”
阿香聞言,更是生氣:“你都見過那惡鬼了,居然還不把他捉起來,難道想讓他去害更多的人嗎?身為帝君,對于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你都……哼!果然是毛毒心也毒!”
如果不是知曉對方身上的功德和他的毒一樣深不可測,只怕她早就沖上去動手了。這些日子,地府上下累的要死要活,律令更是跟個陀螺似的忙得不可開交。蒼離帝君倒好,還躲在茶館清閑去了。
陳兮強忍笑意,“毛毒心也毒”這個形容,想想都覺得很有趣。她肅然道:“阿香,你誤會了。我是說,我和帝君在茶館見到的那個小鬼,可能也是朱毅的孩子,他脖子裏有青紫印記,或許他是朱毅親手掐死的那個孩子,也說不定。”
作者有話要說: 姜榆出來啦,啦啦啦。打個醬油就走,就這樣。
準備周日開新文,不知道會不會早了點?存稿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