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發現,最近似乎亂子特別多,一波尚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她正苦惱着許世昭的真實身份,那邊就有人突然來報告,幾年前被人買通來殺古千城的人突然在外灘現身了。
她聽了忍不住心中一凜。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到現在都不清楚是誰買通了那個面色陰郁的男人來殺古千城,他的槍法很準,而且下手很重,一點兒也不在乎人命,根本就是個冷血的人。古千城想了很多辦法抓他,可是最終都被他逃了,而且還給古千城留下了紀念品——他最終成功地給了古千城一槍,那顆子彈再偏小小半寸的話,就會要了古千城的命,要不是那個時候青幫有事找古千城,所以幫忙出手攔了那個殺手一次,說不定古堂早就亂了。
後來那個槍手就沒有再出現了,只是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她幾乎早已經忘記了此人,他怎麽會又出現在這裏?
保羅知道這事之後,特地回到古艾園來問她,知道當年古千城就差那麽一點點就死在這個人手裏的時候,他立即抱着頭走來走去,“怎麽辦怎麽辦?”
雖然也是緊張,可是她看到他那慌張的模樣還是不覺好笑,“保羅,你做什麽?”
“他之前來殺我Dad,這次來準是想殺我的,”他越想越對,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仿佛一只陀螺似的在她面前來回,“我該怎麽辦?先躲起來還是……”
她不由嘆口氣,随即正色看着保羅,“你現在怎麽說也是古堂的老大,只不過來了一個槍手而已,你這個樣子,讓底下的弟兄們怎麽看?”
保羅卻依舊抱着頭,來回走了兩圈,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來,碧藍色的如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看着她,可憐巴巴地說:“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混黑幫的料了,早知道我還不如分了錢開家餐館呢,你看看,現在許要娶顧氏的小姐了,他很快就會幫顧氏而不幫我了,然後又突然來了一個槍法那麽厲害的殺手……”
“保羅,你不是曾經信誓旦旦地說你會好好打理古堂嗎?”她皺起了眉。
“可是當時不是你要把古堂給我的嗎?”他居然耍起賴來。
她氣急反笑,“你要不是心裏躍躍欲試的,我說的時候你不會拒絕嗎?”
保羅哀怨地看着她,“那我現在說拒絕可以嗎?”
她想到他平日裏那些洋文,鳳眼一挑,伸出一根潔白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NO——NO!”
保羅頓時垮下了肩,“不要學我說話。”
她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保羅,你們不是說什麽紳士風度,你總不忍心讓我一個女人再頂上去吧?”說着話,她對着保羅眨了下眼睛,帶着些許俏皮。
保羅果然呆呆地點頭,“那是自然,更何況你按輩分總算是我的長輩。”
她在心裏失笑,在這裏住了這些日子,保羅連洋人的習慣似乎都改了許多,反向他們看齊了,于是便做出感激的樣子,“那你就好好幹吧!”
她看着保羅傻傻點頭,然後跟她告辭準備回古堂,直到他出了客廳,她才淡淡揚了下眉,若是古千城知道她早就看出這個“兒子”的本性根本不适合幫派,會不會氣得破棺而出咬她兩口?
只是她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保羅怕得一副恨不能逃跑的樣子,那她還是親自去看看的比較好,萬一保羅真的吓跑了,那古堂誰來招呼?她可不想讓自己過得就像古千城還在時的那副模樣。既然決定放棄,就不會想着再回去,不然的話,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會以最快的速度整垮古堂。
于是後來便去了外灘,當然,何雲一直帶着槍跟着她,她其實自己身上也藏着槍,可是何雲根本不放心,硬是追着來,她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她在外灘從中午一直待到夜色低垂,可是一無所獲,于是便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或許那人只是偶爾出現在這裏,不必大驚小怪,安慰了自己半天之後,終于決定回去。
只是沒想到,卻突然看到了顧容錦。
他就站在離她不過十丈開外的地方,在夜色裏,眼眸仿佛可以閃閃發光,她頓足,随即朝他走了過去,“顧少。”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神色未動,只淡淡開口。
看得出來,他似乎還是那個老樣子,深沉,嚴峻,不再是以前那個總是含着笑的顧容錦了,這一切都是為着他的手。
她笑了笑,“随便走走,你呢?”
“我在這附近吃飯。”他看着遠處的水面,一星兩點的光漂浮在其中,不知道是星光還是船上的燈火。
“哦。”她應了一聲,下意識又看了他的手一眼,終于抱歉地說:“顧少,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顧容錦看她一眼,沒有做聲。
她便又說:“你的手受傷,我要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若是害得你有什麽不便的地方,你盡管說,我還能幫的,一定盡量做到。”
顧容錦卻淡淡看她一眼,“我要你幫要你還的話,不急在這個時候。”
她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還有,如果為了這個,影響到你和你喜歡的那個人之間的感情,我很抱歉。”
顧容錦臉色一沉,瞬間緊緊閉上了唇。
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只好也跟着閉口不語。
這樣脾氣不定的顧容錦,倒是讓她無限懷念之前的那個顧容錦,雖然偶爾的不正不經,可是比現在難以揣測心思的他更好相處一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容錦終于開口:“你說的沒錯,就為了我這只手,只怕她也不會喜歡我的。”
“顧少說哪裏話?”她連忙開口,“但凡一個女人真心愛上一個男人的話,無論是他貧窮還是富有,是正常還是略有殘疾,都是不會介意的。”
“是嗎?”顧容錦似笑非笑。
“當然是。”她點頭,突然說,“我想你也知道,嫁給古千城,的确讓我告別了以前的生活,他有錢有勢,能夠給我提供優渥的生活,可是我卻從沒有愛過他……也許你會認為我是一個比較冷血的人,可是那是因為我心裏愛着另一個人,我從沒有忘記過他,也不打算忘記,即便他貧窮,即便他什麽都沒有,可是我總記得他對我的好,那是即便用再多的財富都代替不了的。”
她以為她說得已經很清楚明白,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麽,顧容錦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最後他只說:“你現在還喜歡着你心裏的那個人?”
不知道為何,在顧容錦那種眼神下,居然有點惘然的感覺,可是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是還記挂着元哲沒錯,只是為什麽,她看到顧容錦的眼神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些不忍和心疼?是了,或許是為着他是因為她現在才變成這個樣子,以前的他風度翩翩,雖然現在還是俊美得一如往昔,但是那種氣質卻明顯地和以前略有不同,于是她忍不住說:“我想,既然是被你喜歡着的人,一定有她的可愛之處,那麽,她也一定會用她的眼睛和心來體會你的感情,而不是只依靠眼睛。”
顧容錦還是沒有說話,但是過了很久以後,他擡頭看了她一眼,略略揚了下唇角,似乎很勉強地笑了一笑,“嗯。”
她終于稍微松了口氣,陪着他又站了一會兒,這才說:“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得進去,但是她終究是客套地點了下頭,随即轉身,只是轉身的時候才聽到他說:“嗯。”
她坐上車之後,才回頭去看他,夜色裏,江邊的風吹動他的衣服,他就站在那裏,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應該說是看着她所坐的車子吧?
她不知道為什麽一陣心悸,連忙收回了目光,“阿雲,開車回古艾園。”
第二天起床,卻早就忘記了昨天的事,按照往常的時間做着同昨天、前天、大前天,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裏一樣重複的事情,洗漱、吃早飯,收花……
沒錯,還是那奇怪的玫瑰花,錦紅的芯,碧梗綠葉,擠在漂亮的藤籃裏,她一笑了之,吩咐劉媽随意處置。
再後來,因為沒事,所以便讓何雲載着,回到她以前住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昨天跟顧容錦說到了以前的事情了吧,所以她才想着舊地重游,還是以前的老弄堂,近日來陽光正好,挨家挨戶都在曬衣服,空氣裏一種混雜着黴味的衣香,又或者根本就是那樟腦的香。
她讓何雲停在外頭,自己順着那牆根一步步朝裏走去,偶爾跑過幾個小孩子,有的還在笑着打鬧,其中一個不小心撞到她身上。她扶了他起來,對他笑了笑,但是那小孩子卻還是飛快地跑開了。
莫不是她在古堂裏待的時間太久了,人就變得兇神惡煞起來?
她微微笑了笑,聲音有點空落落的清脆,落在空氣中,讓那陽光仿佛也濺了起來,一線一線的,她突然覺得無聊,便閉上了嘴,繼續朝裏走。眼看着就要走到自己以前的家,可是斜刺裏人影一閃,她吃了一驚,朝後一退,再朝那人臉上看去,頓時吃了一驚,“許世昭?”
許世昭聽到她的聲音後,臉上似乎也掠過吃驚的表情,可随即又疏離而客套地微笑,“夫人怎麽會在這裏?”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她蹙了眉,上下打量他。
他卻淡然開口:“只是恰好經過這裏而已。”
騙人——
“難道保羅交給了你什麽任務,還要讓你朝弄堂裏鑽?”她越是看他,就越覺得他像元哲,可是她也知道,若是她問,他是斷然不會理會她這句話的。
他卻只是笑了笑,“夫人,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她突然喊住他,随即對他一笑,“這樣吧,你若是沒事,就陪我走一走,說不定等會兒,要差你辦事。”
許世昭看了她一眼,最後才說:“既是這樣,那我就不走了。”
她卻帶着他繼續朝裏走,一直走到她曾經的家門那裏。
房子依舊還保留着,沒有人居住,只在門上挂了把大鎖,她取了鑰匙開門後走進去,回頭招呼他:“進來吧。”
許世昭這才走了進來。
房間裏的一切都沒有變動,甚至打掃得也很幹淨,她伸手拂過房間正中的桌子,“我每隔一個星期,便會讓人來打掃一次。”
“這裏是夫人以前住的地方吧?”許世昭在她身後淡淡開口。
她點了點頭,回眸對他一笑,“是啊,這就是我以前住過的地方。”
許世昭卻移過了視線,打量起其他東西。
她只輕輕一嘆,随即便走到屋中一角,拿了張尚未上弦的古琴出來。伸手撫過那面板,手指來回摩挲了幾下,她輕聲開口:“這張琴還沒有上弦呢。”
許世昭沒有做聲。
她依舊繼續說下去:“我也許久沒有做過這事了,自從嫁進古堂,我幾乎沒有再碰過琴,手生了也不一定。”
于是轉身拿了絲弦,慢慢朝那張琴上纏去,她上了一根弦後,便又試了試音,只是卻不知道為何,那根弦居然“啪”的一聲斷開,她微微吃了一驚,“噫”了一聲,收手一看,手指尖上居然沁出了一顆血珠子,原來被那弦給割傷了。
只是她還沒有任何反應,那邊廂許世昭已經驀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含在口氣一吮,随即按住她的指尖,一臉擔憂緊張,“疼不疼,有沒有什麽事,早就跟你說過上弦的時候切不可毫無技巧地……”
話只說到這裏,他看她一眼,頓時灰白了臉色,抓着她的手的手略顫,頹然放開了她。
她的眼淚頓時撲簌簌流下來,只說了一句:“元哲哥,你……好狠的心……”
心裏萬語千言,他終于暴露,可是她此刻不覺得欣喜,只覺得滿腔悲涼。
他明明沒有死,明明活得好好的,可是他要欺騙她,甚至裝得跟她毫不相識,甚至還要常常嘲諷于她……他知不知道為了他,她忍了多少日子?可是他卻對她漠然,甚至連一句好聽一點兒的話都沒有說過。
她不曾大聲哭鬧着要他給她一個解釋,也不曾哽咽得泣不成聲,她的眼淚只是那樣靜靜地彙集在眼底,慢慢地大顆掉下去,面上的神色沒有變,只有清晰的兩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