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此時已進了客廳,目光裏四下一打量,頓時為之咋舌,這還叫花多了些?
原來她近些日子裏收來的玫瑰一直都不曾謝,劉媽煩了幾天後,突然又高興起來,将那些花藍全部都集中在客廳一角,密密地一個疊着一個,倒占據了特別誇張的一片地方。此刻讓人一眼看去,只覺滿眼錦紅,映得整個客廳仿佛都紅了半壁似的。
衆人在心裏驚了半天,突然顧容錦淡淡地冒出句話來:“玫瑰?”
她便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何,視線與他的一觸,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顧容錦手中依舊拿着槍,可是挑了下眉卻又說:“喜歡嗎?”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再看看那花海,想了一想,笑了起來,“喜歡。”
顧容錦沒有再說話,只走過去坐了下來,有人在許世昭膝蓋後邊一踢,他頓時單腿跪倒在地,甚是狼狽。
她不忍去看許世昭那張臉,只得去看顧煙煙,卻見顧煙煙只知道掉眼淚,但是面對顧容錦卻又不敢再說什麽話,她一嘆氣,“顧少,你要怎樣?”
“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問我要怎麽做?”
顧容錦冷笑一聲,推槍上膛,那聲“咔”幾乎嚴重刺激到了顧煙煙,于是突然爆發,“霍”地沖過去擋在了許世昭面前,“大哥,你不能殺他,你要殺了他,我怎麽辦?”
顧容錦拿着槍的手頓在那裏,眉漸漸皺起,眸中的愠色漸漸雲集,驀地連名帶姓怒喝開口:“顧煙煙,你是想要我親手要你的命嗎?”
“大哥……”顧煙煙的眼淚掉得仿佛洶湧的小溪,雖然怕得要命,可是還是勇敢地瞪大着眼睛,堅定地擋在許世昭身前。
她再次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但是看一眼顧容錦,他雖然面色依舊冷峻,可是拿槍的手到底移了地方,于是她伸手過去,按在那槍上,“顧少。”
顧容錦忍耐了半天,終于轉頭看她。
“你便是一槍打死了他們,也不是辦法。”她按在他槍上的手慢慢用力,終于将那槍自他手中拿了下來。
“那你說呢?”顧容錦冷顏以對,視線卻仿佛是落在客廳角落裏那一地錦紅裏。
“如果不介意,何不給古堂一個機會?”她盈盈一笑,“顧少?”
“呵——”他冷笑起來,斜斜看她一眼,“我為何要給古堂這個便宜占?”
她卻只一笑,微微抿了唇,倒是不知道看在別人眼中,這個表情其實是極嬌俏的,“顧少,難道你讓我占的便宜還少嗎?”
雖然她沒說明白,可是她知道他明白她說的是什麽,于是眼神下意識朝他的右手看去,那只手果然一直都沒有任何舉動,她看到他的手指——其實他的手生得極好,指甲幹幹淨淨,手指纖長,骨架優美,忍不住就覺得心裏有些黯然。
只是,這卻是為何?
她迅速移開了視線。
若是被顧容錦發現,只怕會心生不悅吧?
看他樣子就知道,這次的事情對他的打擊挺大,不然他怎麽會變成現在的模樣?于是忍不住回想,仿佛就在幾天之前,他還在那沐着月光的和式宅子裏,對她言笑晏晏……
她斂了心神,又問他:“顧少?”
“古堂有什麽好處給我?”顧容錦突然一挑眉頭,朝她看來。
“只要是我能答應的,我便做主答應了顧少如何?”她苦笑,可是卻又說,“顧少,雖然這次是我們理虧,但是你總得手下留情不是?”
顧容錦依舊看着她,目光沉吟,她漸漸被他那樣的目光看得不安起來,可是到底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他去看。
似乎僵持了許久,許世昭額上的血漬已經漸漸幹涸,而顧煙煙也終于轉為哽咽。
他這才松口:“夫人的算盤,倒是打得不錯。”
她對他笑意微微,“是顧少大量。”
“那麽,你到底欠我多少?”顧容錦突然問她。
她一怔,随即又笑了,“古堂欠顧少的,以後自然慢慢還回去。”
他只一哂,随即移開目光,“你記得就好。”
她便笑着拉了顧煙煙起來,“傻丫頭,不要再哭了。”顧煙煙此時都有些呆掉了,她又去看許世昭,“你怎麽說?”
許世昭看她一眼,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的他終于開口:“我無話可說。”
“那就由我來拿這個主意了。”她點了點頭,而顧容錦卻冷哼了一聲。
她無奈地在心內嘆息一聲,但是卻随即松了口氣。即便是這樣勉強答應了下來,但是總算是沒事就好,她忍不住又去看許世昭,想到若是顧容錦将他一槍打死,她大概是會想起元哲當年是如何死去的吧?
不不,她絕對不能讓顧容錦殺了許世昭——
或許是她看着許世昭的眼神太過長久,所以她沒注意到顧容錦蹙着眉看了她半天,然後再看看許世昭,最後落在顧煙煙的身上,所以,他的眉皺得更狠了。
但是她随即卻又笑了,雖然心裏微澀,但是看着許世昭,就總會讓她錯覺,似乎她終于有能力……救元哲一次似的。
後來沒過幾天,這事就鬧得人盡皆知了,不過旁人知道的只是顧氏和古堂結親的事,至于這內中根底,倒沒人清楚。
不過卻也有很多麻煩。
畢竟顧氏和古堂都是這上海灘知名的幫派,如今這麽一結親,倒讓人有點質疑裏頭的深意了,也因此,訂婚那日,上門的人裏頭,說話的時候十句起碼有八句裏頭打着機鋒,想弄清楚是不是顧氏和古堂準備聯手。
她有些苦笑,這樣一來,只怕連青幫那頭都要驚動了,畢竟青幫的左爺,是他們萬不得已不能得罪的人物,所以她便想着親自上門一趟,誰知道後來左爺不單送了禮物過來,還捎給她一句話——“放心,左爺是明白人”。
她不知道顧容錦那邊有沒有拿到這句話,可是從那天他離開古艾園之後,她居然一次也沒有遇到他,凡是需要出面的事,居然都是他妹妹顧止繡頂上來。原本顧止繡是不能看到她的,不過幾次見面下來,她發現顧止繡不過是個性格直爽的人罷了,所以也就沒跟她一般見識,顧止繡見她一直那樣,最後也就懶得找她麻煩了。
這樣一來,事情居然就這麽似乎一團和氣地過去了。
後來,她想到顧煙煙也是學琴的,于是某天便喊了何雲,要他載她去秦記琴行一趟。其實她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沒去過琴行這種地方了,也不知道秦記的老板還認不認得出她是誰。
車子停在了秦記琴行的外面,她讓何雲在外頭等着她,自己進了門,琴行的現任老板秦長玉便立即迎了過來,看到她的時候分明一怔。
她笑了一笑,“玉哥兒還認得我嗎?”
“原來是你?真的是你?”梁長玉吃驚地張大了嘴,“我還以為你早跟韓師傅一起回家了。”
“沒有。”她搖了搖頭,又看他一眼,卻發現當年的青澀少年已經長成大人了,不覺有些感嘆,“沒想到現在秦記是你來打理了。”
秦長玉微微一笑,“我爹身體不好,便早早地把鋪子交給我了。”
她随便在店內掃了一眼,“好像和以前沒什麽分別。”
“那是,老字號了,客人喜歡這種感覺,他們覺得熟悉,我們也就不想改了。”其實他是有很多話想問她的,只是他應該看得出來,她分明跟以前不一樣了,所以他便也沒有多問。
“嗯,”她點了點頭,對他一笑,“我随便看看,你不用招呼我,等我看好了,會叫你的。”
秦長玉點了點頭,便準備退回去繼續看賬簿,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便問她:“元大哥好嗎?”
“元大哥……”她微微一怔,随即朝他看去,怎麽他不知道元哲已經去世了嗎?
秦長玉卻沒注意到她略帶黯然的眼神,只皺着眉,“上次他來鋪子裏買了架琴,我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我。”
她恍然大悟,舒了口氣,随即彎了眉笑,“你認錯人了,那個不是元哲哥。”
“怎麽會?”秦長玉仍然擰着眉頭,“我怎麽可能會認錯人,他分明就是元大哥。”
“你的确認錯人了,”她苦笑一聲,說,“因為元哲哥早在八年前就去世了。”
秦長玉張口結舌,喃喃地在口中念叨:“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說着便回到了櫃臺邊,卻仍然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看到他那樣的表情,心裏頓時又難過起來。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她想到他,心裏總是難過的,就仿佛是心上有道永不結痂的疤,只要一碰,就會流出血來,尖銳的痛。
所以她只能借着挑選古琴的動作,來掩飾自己。
櫃臺後邊的秦長玉卻突然又喃喃自語地說:“可是不對啊,那天來的客人……分明就是元大哥,因為他挑琴的時候,非常挑剔,長得那麽像,又懂琴……”
“你說他懂得挑琴?”她頓時回頭看向秦長玉。
“是啊。”秦長玉點了點頭,“雖然他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很懂琴。”
她微微咬了唇。
原來……許世昭是懂琴的嗎?那為什麽當時要跟她說,他對琴絲毫不懂?
如果不是秦長玉看錯了的話,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
他在撒謊!
可是他為什麽要撒謊?
掩飾?
除了掩飾還能是什麽?
她的心跳得飛快,可是卻依舊沉着地選了一張琴,然後付錢走人,何雲見她出門,下車替她開了門,她只說了一句:“去古堂。”
她……要去問問他,問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何雲一邊開車一邊通過觀後鏡看她,“夫人,你臉色很不好,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她搖頭,緊緊地抿起了唇,她要見到他,一定要快點見到他,她要問他到底是不是元哲——
“夫人。”何雲卻突然開口。
“什麽事?”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你看,是顧氏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要去打個招呼嗎?”何雲示意她朝路邊看過去,果然,顧止繡和顧煙煙随即出現在她的視線內,身後跟着人提着東西,大包小包的,她覺得喉間一窒,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好熟悉的景象,仿佛曾在哪裏看過似的。
“夫人?”何雲看着她臉色急劇變化,不由擔憂地喊了她一聲。
她頓時回過了神來,微微蹙了眉間,突然覺得身心疲憊,于是揮了下手,“算了,回古艾園吧。”
何雲默默地點了下頭,一打方向盤,車子随即朝返回古艾園的方向駛去。
太陽穴仿佛在“突突”亂跳,她微眯起眼睛,突然一下子打消了去找許世昭核實的沖動。
顧煙煙……從認識他的那一天便喜歡着他吧?
更何況,她便是證實了他是元哲,又能怎麽樣?他從來沒有對她假以辭色過,是已經完全放棄了她嗎?還是無法原諒她嫁給古千城的事實?
所以,即便他真的是元哲,她似乎也和他回不到當初了,已經回不去了。
更何況,他到底是不是元哲,還沒有最終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