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複仇第四

嫁義兄 — 第 69 章 複仇第四


第69章  複仇第四

這是第一次, 裴瑛收到來自蘭陵的消息。

而裴瑛卻并沒有得到一星半點那個叫明兒的姑娘的消息。

裴瑛并不甘心,他又命人暗中走訪調查,幾乎将整個蘭陵縣都翻了一個遍, 卻依舊都沒有她的消息。

她就像是一個幽靈,世間沒有她的半點痕跡。

可在他借普查東海蘭陵戶籍之時, 卻更加意外發現了大量失蹤的人口,而蘭陵縣的諸多官僚卻并無一人據此上報朝廷,反而屢次遮掩,若無這次稽查,如此大量的人口失蹤一案,定然被他們遮掩過去了。

裴瑛聽完這個消息, 自是怒不可遏, 可他面上卻是一絲情緒沒有表露出來,一旁的下屬也是義憤填膺,說是當即禀報皇帝,話還未說完, 裴瑛立即擡手, 止住了他的話頭。

下屬很是不解:“大人, 此事事關重大,若不及時處理,怕被他們銷毀了證據。”

“不,打草驚蛇, 此事必然不會了解。”裴瑛起身,“東海郡竟敢如此放肆,若是朝中無人, 倒也不合常理了。”

裴瑛在朝為官日久,練就了極為敏銳精确的政治嗅覺, 他已然從蛛絲馬跡抓住了真相的一角,就利害而言,處理此事風險太大,他萬不該在此波濤洶湧之時離開長安,更不該在此時插手此事,平白惹上禍事,可就本心而論,他卻也不能放任不管,任由他們肆意地殺人害人。

這種抉擇,實在極不是滋味。

裴瑛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自己已經在被一步步地推出權利的中心,一步步地被卸掉手中的實權,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交由自己的對手,雖然這種權利的交接之在撲朔迷離的大霧裏,外人看不真切,可是這些境況,裴瑛确實實實在在體會到了的。

此時此刻,為了大局,為了裴家的安危,他理當對此渾然無覺,或者靜待事物的進一步惡化方才站出來救出罪魁禍首,并将自己的劣勢轉為道德制高點上的優勢。

可是……

可是他怎麽能這樣呢?

難道他為官數載,最後只學會了一個偃伏之術嗎?

可笑可笑,什麽時候你的行事也這般畏首畏尾了。

裴瑛閉上了眼睛,長長久久地閉上了眼睛。

——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眸中再無半點哀傷與游移,她被溫珩抱在懷裏,過來許久,她才緩緩伸出被凍得僵硬的手,地環抱住溫珩,黑色的眼睫被雪花壓得重重垂下,遮住了她眼眸中的滾滾翻滾着的情緒。

“我知道了,當今這天下,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的。”

且等着罷,且等着罷。

一場大火鋪天蓋地,直燒了颍川溫氏的老宅,此次大火,震動朝野內外,與此同時,朝中再次湧動起暗潮來。

裴明繪懶散地倚在憑幾之上 ,身上穿着素白色的中衣,身上随意蓋着攤子,身旁的暖爐生得火熱,這暖烘烘的顏色落在她的臉上,方才為她蒼白的臉色添上了一絲血色。

她半閉着眼,看樣子很是疲累。

可就在她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是給她蓋毯子的聶妩。

眼見裴明繪睜開了眼睛,聶妩便有些心驚,畢竟裴明繪最不喜的便是有人打攪她的夢,若是只是做夢也就罷了,可裴明繪越來越暴躁的脾氣與越來越蒼白的肌膚卻讓她隐隐擔心起來。

雖然她的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但眉眼之間的疲态卻是不可掩飾的。

聶妩正自擔心裴明繪會不會因為被吵醒而發脾氣,卻發現她只是淡淡地睜開眼睛,然後又輕輕地閉上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輕的仿佛夢呓一般:“什麽事啊。”

聶妩這才放下心來,柔聲說道:“前不久外頭傳來消息,說是溫家走了水,告老還鄉的溫老大人不幸罹難,禦史大夫正急着還鄉奔喪呢,我朝正重孝道,溫大人這丁憂三年後,這朝中的局勢怕是更不利于小姐了。我以為,小姐當就此收手,若是真讓窦丞相占了上風,小姐怕是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裴明繪用手撐着外斜的頭,眼皮往下沉沉地墜着,時不時頭也往下跌,說話也含糊起來:“我知道了,此……此事不必着急,依舊按……按既定……”

話還未說話,裴明繪便再度沉沉地睡了過去,頭往身子歪去的時候立即被聶妩接住了。

眼見裴明繪徹底睡了過去,聶妩方才無聲地哭了起來,她抱着裴明繪,讓她不至于那麽辛苦。

她知道裴明繪在做什麽,她也知道她是的夢是什麽。

她什麽都知道,她可什麽都做不了,她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奉着她的命,行着她的令,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向複仇的深淵,漸漸陷進去。

每每她被打擾,免不了要發一通脾氣,将人趕出去以後,便後伏在長案之上哭了起來,聶妩常常守在門外,聽着那隐隐約約壓抑着的哭聲,往往也要流下淚來。

可她自裴宣之死後,卻不曾流下過一滴眼淚,她不再宵衣旰食地為着朝政籌謀,不管黑夜白日大部分時間都在睡着,單純地只睡着,就算将她吵醒,她大都一笑置之。

她似乎做好了某樣準備。

當這個念頭閃現在聶妩腦海裏的時候,生生将聶妩吓了一跳。

她垂下眸去,凝神看去她蒼白憔悴的睡顏,恍惚間,她又似乎想到了那年清澈的冬陽之下,二人的相識。

多少年了?

聶妩揚起頭,眨了眨眼。

算起來,當有七年了。

七年了,七年的光陰,怎麽就物是人非了呢?

春水消融,原本上下友好的丞相與禦史大夫也徹底撕開了和諧恭謹的假面,彼此展開了猛烈的交鋒。

裴明繪很少出府,也很少見人。

她常日窩在屋子裏,就昏昏沉沉地睡着,等待着,一日一日地數着日子。

她終日徘徊着,甚至變得兩耳不聞窗外事,屋外的暗潮湧動得更加激烈。

可是她卻依舊只在自家屋中徘徊。

一日接着一日,浸着血的紅燭燃起,黃色的火焰在一陣妖嬈的搖晃之後倏然盛大,映在昏黃銅鏡中的複影卻變了顏色。

或許終有一日,我們會再次相見。

裴明繪輕輕地将頭擱在胳膊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漫天火花墜落,像是一簇簇盛放的梅花,裴明繪一眼便看見了。

可是就在她再次睜開的眼的時候,卻是滿眼濃白潮濕的秋霧,它靜靜的飄蕩着。

裴明繪摸索着往下走去,繡履踩在被露水壓彎了腰的枯草之上,将它們踩在地上,她四處環望着,想要尋一處出路。

太陽漸漸升起,濃稠的秋霧漸次稀薄起來,而在這日光的映照之下,裴明湖眼前方才顯現出景物的輪廓來,翹角飛檐,亭臺回廊,這是一處無比古樸的庭院,卻也是裴明繪無比熟悉的居所。

裴明繪的心緒一下子激蕩起來,她歡悅地游走在這裏,看着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無比的熟悉。

這裏是河東的裴府。

裴瑛幼時與洗刷冤屈後所居之處。

最後一絲纏綿的霧氣散盡,清澈秋陽揮灑而下,金光浮漾在青磚碧瓦之上。

裴明繪的動作倏然一頓。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站在廊下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他呆呆地站在廊下,癡癡地看着那英武的将軍與美麗的夫人,而後将軍與夫人相攜出府,府外旌旗飄飄戰馬嘶鳴,這是夫人要送自己的夫君去上漠北的戰場。

孩子如風一般跑了過去,可是他卻重重摔在了地上,怎麽都站不起來,他只好拼命伸着手,盼望他們能夠回頭。

可是,一切終究是徒勞。

裴明繪跑了過去,可是呼嘯的風雪卻擋住了她的前路,漫天的雪花潑灑而下,紛紛揚揚回旋在她的身邊,天地間的景象都為雪的帷幕所遮擋。

透過如同簾子一般的大雪,裴明繪的目光放在那隐匿在雪中的裴府,聽着那嘶鳴的馬聲與押運罪犯的士卒的呵斥之聲,後知後覺地,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頭一看。

那是長久未見,只能在夢中痛苦地思念着的人啊!

“爹……”

裴明繪的心像是飄蕩在白色的海洋裏,無聲地淚流滿面。

過去的過去,過往的過往,那是銘刻在心底的所有思念,所有痛苦鋪天蓋地地翻湧而出。

明繪揚起頭來,小小的鼻尖都凍得通紅,黑色的眼珠盈滿了淚珠看着明先生。

明先生身材修長面目俊雅,面上依舊凝着無可纾解的愁苦,他一只手牽着明繪的小手,另一只手拎着沉甸甸的包袱。

她的目光再次回望,看見那飛揚大雪中蜿蜒而行的囚徒隊伍。

等着我。

她輕輕地說道。

“爹爹,裴家人會活下來嗎?”

明繪緊緊握着明子玉的手。

“也許罷,也許一個都活不下來。也許會活下來一個。”

明先生走了幾步,明繪便有些跟不上了,他便俯身将明繪抱在了懷裏,步履踩過厚厚的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她緊緊抱着明先生的頭,将頭埋在他的頸部,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卻直直地看着身後逐漸被大雪埋沒的隊伍。

哥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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