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爸爸,這是哪裏呀?”
荊逾抱在懷中的荊思蝶吮吸着食指,銅鈴似的眼睛溢滿好奇,天真無邪地外頭看着眼前頗具年代感的公寓。
荊逾淡淡牽起嘴角說:“這是你爺爺奶奶的家。”
對荊思蝶來說,爺爺奶奶只不過是對大爺大媽的一個籠統稱謂,對她最親近的爺爺奶奶就是胡遠衡蔣曼夫婦,每次碰面總要抱抱她,捏捏她的小臉蛋,然後送一大把零食,親切又熱情。
而對于自己的親生爺爺奶奶,荊思蝶反而毫無概念。
荊逾曾不止一次告訴她,照片上與他合影的夫妻就是她的爺爺奶奶,但是荊思蝶簡單的思維還無法将看上去如此年輕的夫妻,與滿頭白發腿腳不便的老年人聯系起來。
陳梓晔挽起貼在荊曉蝶臉上的一縷碎發別至耳後,笑道:“這是爸爸曾經在B市的家,今天特地來帶你看看。”
“哦。”荊思蝶模樣認真地點頭,陳梓晔的說法果然言簡意赅。
由于很久沒有人來過,荊逾費了好大一番勁,才轉動鎖孔裏的鑰匙,推開房門。
自打荊松意外離世起,房內的布局基本就沒變過。
屋內被無處不在的灰塵塗了個遍,一家人步入房間,鑲嵌白色石英粒的水磨石地板上踏下新鮮的腳印。
每個犄角旮旯成了蜘蛛撒網的競技場,荊逾不得不抓起身旁的掃把,一邊清掃障礙,一邊緩緩行進,如同在布滿地雷的戰場上穿行。
陳梓晔抱起寶貝女兒,帶着她到每個房間逛逛。這間房子對她們而言此行不過是陪家人看一個自己未曾去過的陌生地方,滿足好奇心才是最大的動力。
但對荊逾來說,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家,是一家團聚的溫馨港灣,于他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時光仿佛被按下倒帶按鈕,陳舊而雜亂的布局,轉眼恢複成井井有條的嶄新模樣。
恍惚間,諸多塵封舊事滾滾而來湧入腦海。
這時,牆上的一個小手印吸引荊逾的目光。
那是他小時候一次沒洗幹淨手,一時調皮拍在牆上留下的污漬。
荊逾無聲注視着它,下意識伸出同一只手對比起來。
當年留下這枚掌印的小手,早已在似水流年的洗禮下變得更大,更粗糙。
昔日的活潑與童真,不經意間以一種頑皮的方式镌刻在潔白的牆上,穿越層層時光,與多年之後的他重逢。
荊逾忽的想起,并透徹理解了兩句話。
一句是偶像周董的《東風破》裏的歌詞: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
另一句是東晉大将桓溫的感慨: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荊逾揉了揉發酸發脹的眼睛,長嘆一口氣。
荊逾的老友李致和姜琳琳得知他們一家回B市造訪,二話不說邀請他們來自家的空房間裏過夜。
能在第二故鄉過夜,荊逾自然是願意的。
是夜,荊松和文瑜不期而至。
文瑜是未生病前的模樣,氣質出衆風韻猶存,荊松亦是不染半點頹然的陽光開朗,夫妻二人結伴牽手而來。
“爸爸媽媽,是你們嗎?”荊逾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活靈活現的熟悉面孔。
“還能有假嗎?”文瑜輕撫荊逾臉頰,笑得心滿意足,“我們來看你,你高興嗎?”
荊逾迅速給出回答:“當然高興!”
荊松露出欣慰的表情,說:“孩子,你現在也為人父親了,我由衷希望你能做好這個角色。”
“我會的。”荊逾雙手緊握成拳,無論是語氣,還是現實中作為父親的舉動,都不會讓他們失望。
忽然畫面一轉,年少時在這個家中發生的往事,一幕幕像無聲電影般從眼前迅速放過,似乎那段青蔥歲月根本不曾走遠。
而主演正是身為親歷者的荊逾。
電影的終點,也是夢的終點。
醒來的荊逾呆呆坐在床邊,凝望窗外仍舊漆黑的星空,一遍遍回味夢的情節。
那些離開的人,此刻是否化作漫天星辰,默默注視着他,鼓舞着他?
荊逾回頭看一眼床上熟睡的陳梓晔和荊思蝶,宛若童話裏的睡美人。
他抿緊嘴唇,輕輕為她們蓋了被角,随後無聲無息來到衛生間。
在足以灼痛心髒的熱度溢滿眼角前,荊逾水龍頭被打開,舀起冰涼的水為整張臉降溫。
荊逾直到整個面孔都濕透,就連額前的頭發都吸飽了水,才停下動作關上水龍頭。
鏡中的他兩眼通紅,水珠順着立體英俊的面容下滑,彙聚在下巴滴入潔白陶瓷水池。
他盯住鏡中的自己,聲音裏帶着顫抖問:“爸爸媽媽,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