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雲大增
荊逾重新睜開眼睛時,渾身上下插滿了輸液管,透明的呼吸面罩扣在口鼻上方。
他試着動了一下手腳,還有反應,卻完全使不上勁。此刻,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見到荊松。
當獲悉荊松離世的噩耗時,荊逾的世界徹底崩塌瓦解,未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也成為伴随他一生的遺憾。
他曾一次次地質問肇事者身在何處,無助的模樣令荊梅和莫彥斌心疼不已,但也只能簡單地搪塞一句“那個家夥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來安慰他。
荊松的葬禮上,荊逾不顧醫生的叮囑,執意要讓荊梅推着輪椅帶他出席,只為能見上躺在水晶棺中的父親最後一眼,與他正式告別。
文瑜和荊松曾約定百年之後落葉歸根,荊松順理成章與文瑜合葬一處。
墓碑上方赫然嵌入夫妻倆的照相,依然是年輕的模樣。
荊逾知道上面的相片框注定會補全,只是他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麽早這麽快在天堂重逢。
入院兩個月後,荊逾痊愈出院,他火速趕往在B市就讀的大學辦理休學手續,回到爺爺在榕城的空置老宅居住。
他的心病遠遠重于身體的病痛,即便身體早已康複,他卻對于熱愛的游泳運動避而遠之,在沉淪的日子裏自我放逐。
理想和荊逾之間隔出一堵無形的壁壘,直到他遇見喚醒他對夢想追求的胡蝶。
“喂,年輕人,你站在上面幹什麽,我要運磚石了啊!”
不耐煩的催促打算荊逾的回憶,他睜開眼睛看向聲源,才察覺一輛挖機不知不覺來到廢墟旁,駕駛座上的中年大叔沖他大聲喊話。
荊逾擺出不好意思的手勢,未做任何過多解釋,迅速走下磚石堆逃離此地。
他找到了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另一個動力:查明父親交通失事的真相。
幾經輾轉,荊逾走進一家電子器材店,開口便向老板問道:“你們這兒有沒有監聽設備?”
老板爽快地向荊逾推薦幾款熱門産品,對比一番後,荊逾選定其中一款,付錢後裝進口袋。
當荊梅一家三口回到家中時,不由得被煥然一下的家具深深震撼。
客廳的角落裏,荊逾正一絲不茍擦拭櫥櫃。
荊梅大喜過望說:“哎呀,你怎麽這麽勤快,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快停下吧。”
“姑姑,沒事的。反正我閑着也沒事幹,幫家裏分擔一點家務也很正常。”
荊梅快步上前接過荊逾手裏的抹布:“好了,你去休息一下。”
荊逾借勢放下手裏的活,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莫海也跟着做到一旁。
簡單掃過幾個頻道後,電視上出現關于交通事故的報道。
這正和荊逾心意,他順着節目的話題說道:“這條新聞讓我想起四年前我和爸爸經歷的慘烈事故,這麽久了我都不知道肇事者是誰,真的太遺憾了。”
簡單的一句話,險些讓喝水的莫彥斌被嗆到。
荊梅迅速擺出警惕的姿态,故作笑容回應荊逾:“那件事過去很長時間了,你也不用太過執着于此……”
“我就是想知道,肇事者是誰。”荊逾斬釘截鐵的語氣打斷荊梅的話,态度不帶半點含糊,“我作為當事人兼遇難者家屬,難道不應該知道答案嗎?”
荊逾很多年沒有提過車禍的事,今天一本正經的話讓荊梅錯愕不已,與不知如何是好的莫彥斌對視一眼後,她倉促說:“我不是說過了嗎,肇事者早就不在這世上了,這上哪找去呢?”
荊逾挑眉追問:“連名字都不知道嗎?”
眼瞅荊逾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荊梅和莫彥斌頓感棘手,荊梅只得含糊起來:“那家夥早就沒了,誰還在意那麽多啊。”
摸不着頭腦的莫海插了一嘴:“咦,你們在讨論什麽事情啊?是電視上的嗎?”
莫彥斌見縫插針避開針鋒相對的話題:“啊,沒錯,哥哥和你姑姑正在讨論電視上的事呢,莫海,你可以找你喜歡的動畫片來看。”
事情到此為止,荊梅順着臺階下離開現場。
荊逾仍然沒有得到預想的答案,不過這沒關系。因為誘餌已經抛出,就不愁沒魚上鈎。
這天,荊逾主動向荊梅一家提出要搬到政府獎勵給他的海邊別墅裏去住。
畢竟這麽長時間都沒怎麽打理過,再空置下去都要荒廢得雜草叢生,況且還有很多內部布局的事需要他去經手。
一開始聽到荊逾的提議,荊梅先是感到驚訝,随後難過一點點湧過心頭。
朝夕相處的侄子突然說要走,荊梅一家自然舍不得,這些年的相處下來,荊逾俨然成了他們的親兒子。可縱然萬般不舍,荊梅和莫彥斌還是答應了荊逾的請求。
第二天收拾好東西臨走前,莫海牢牢抓住荊逾手腕,模樣認真地問:“哥哥,以後我能去你的別墅裏住嗎?”
荊逾嘴角一竅,笑容英俊,輕輕摸起莫海的頭說:“當然可以,我随時歡迎你來,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你的爸媽也可以來。”
“你也可以常回家看看啊!”望着荊逾拖動行李箱的背影,莫海雙手做出喇叭狀大聲呼喊。
荊逾回首相視一笑,微微颔首,閃亮的眼中流轉無限溫柔。
別墅裏本就存放着爺爺家中搬出來的老物件,荊逾只要稍作打掃,便能騰出可供生活的居所。
解決房屋內部布局是荊逾的計劃,但不是全部。
他剛坐在擦淨的竹編椅上,就迅速打開手機檢查竊聽器收集到的信息。
他在回家後打掃衛生的機會,悄悄在茶幾下方安裝了一個紐扣大小的竊聽器。
雖然沒有獲取任何有價值的信息,荊逾表現得卻異常平靜,甚至還有些輕松。
擺脫了荊梅和莫彥斌的束縛,他有充裕的時間等到大魚上鈎。
筆跡鑒定的事很快有了結果,兩處文字确實出自同一人之手。
荊逾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的猜測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但也正是他看似精心的操作,不經意間露出它的馬腳。
第二天一早,鄭菁與陳梓晔相約逛街。
陳梓晔走得有些累,徑直走向身邊的長椅上休息,鄭菁緊随其後坐了上去。
“你口渴嗎?”陳梓晔打開包詢問鄭菁,“我有電解質水。”
鄭菁笑嘻嘻擺手說道:“不口渴。”
陳梓晔理所當然地輕輕一笑,打開包包準備拿出水瓶,沒成想一面小紅旗從開口中慢悠悠飄落下來。
在紅旗接觸地面前,鄭菁眼疾手快将它一把抓住。
“乘風破浪,披荊斬棘。”鄭菁讀出紅旗上的字,一臉困惑地問,“這上面寫字是做什麽用啊?”
陳梓晔有些不好意思回複:“我妹妹幼兒園裏舉辦運動會,她讓我爸爸在旗子上寫标語為運動員加油呢。”
“我好像見過旗子上寫的字跡。”鄭菁手捧紅旗,臉上的笑意漸漸收起。
見她又可愛又認真的模樣,陳梓晔想要拿回紅旗的手停在半空,不解道:“你怎麽會看見我爸爸寫的字呢?”
鄭菁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界面定定說道:“前幾天荊逾給我發來一些文字,托我讓一個當刑警的朋友去鑒定筆跡,其中有一個字就是紅色背景上寫的,和旗子上的字非常像。現在我把那些字發給你,你自己看看吧。”
陳梓晔打開微信,纖細白皙的手指點開鄭菁發來的圖片一探究竟。
紅底黑字的圖片呈現在眼前,陳梓晔将上面的字與紅旗上對比後,忽然大張嘴巴。
兩處字跡一模一樣,果然是陳軍在紅旗上寫的字!
鄭菁從陳梓晔震驚的表情中猜到結果,随即補充道:“紅底的字是一處文本,其他白底的字來自另一處文本,你可以看看是不是同樣出自你爸爸之手。”
陳梓晔迅速劃過其他的“荊”字照片,震撼的光在眼中飛速彙聚,拿手機的手不自禁顫動起來。
以她對父親的了解,她可以百分百肯定,這絕對是陳軍的手筆!
鄭菁小聲發問:“荊逾是怎麽得到旗子上寫的字的?”
陳梓晔垂眸思索片刻道:“前段時間我去接妹妹放學的時候碰到荊逾,當時妹妹手裏拿着這面旗子,荊逾就是在那個時候看見的。”
小酌一口電解質水後,陳梓晔繼續說:“荊逾還特地對紅旗拍照,說是要留念。”
鄭菁細細品味其中的端倪,鄭重道:“或許他那個時候就打算對比字跡,你妹妹手裏的旗子剛好給他提高了材料。”
對于鄭菁的猜測,陳梓晔沒有直接表态,轉而問:“你知不知道那些白底的字跡是荊逾上哪裏弄來的?我能看出是我爸爸的筆跡,但是很奇怪怎麽會被荊逾獲取。”
“我去問問荊逾。”
鄭菁腦子一熱打算給荊逾發消息詢問,被陳梓晔一把抓住手攔住:“千萬別問,你要直接問就是在打草驚蛇,荊逾肯定會有戒心,我們必須謹慎。”
小不忍則亂大謀,陳梓晔的說辭言之有理,鄭菁緩緩點頭:“你覺得荊逾為什麽會突然想去鑒定你爸爸寫的筆跡呢?”
這句話無意擊中長期困擾陳梓晔的謎團,白眼一翻無奈開口:“東京奧運會那陣子,每次電視上出現有荊逾的比賽時,我爸媽一看到就會迅速切換頻道,好像不想看到他那樣。”
“不會吧?”鄭菁臉色一變,大聲驚呼,“你爸媽就這麽不待見荊逾?”
“不是不待見。”陳梓晔瞬間格外認真,“我覺得,更像是一種對他的回避。上次在乾陵山,荊逾辛辛苦苦把我背下山,我爸爸見到他以後沒有感謝也就算了,還用一種非常嫌棄的語氣和他說話,我總覺得事有蹊跷。”
鄭菁點頭:“沒錯,會不會你爸媽之前和荊逾有過什麽交集?”
陳梓晔不知道,自己早已不知不覺觸碰到濃厚烏雲的一角,并将随着一場風暴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