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堡
1973年12月23日,暴雪,炮火響徹蘇格蘭高地。
五萬英國陸軍在威廉堡西面的格倫科峽谷集結,他們所面對的,是德意志第三帝國派出的二十萬大軍。
二十萬大軍僅僅是先頭部隊。
鋪天蓋地的戰鬥機從峽谷的另一面呼嘯而至,翅膀下四個火箭巢接連不斷的射擊,同時間,虎式坦克的炮彈從空中瓢潑般射來,德國人正在進行的這一輪轟炸仿佛要把英軍陣地的土地全部犁上一遍。英國人咬牙堅持着,占據着峽谷高地的他們身後就是蘇格蘭北部的門戶,對這五萬士兵而言,今天人在谷在,人亡谷失。
戰争有着它獨特的美感,從古時的金戈鐵馬到今天的鋼鐵洪流,是這種肅殺的美感譜寫着人類的歷史,而它的色彩,是滾熱的鮮血。本□□斯靜靜地矗立在峽谷身後,冷漠地注視着這場戰事,它的膝下,是那座曾經飄揚着威士忌的醇香和蘇格蘭風笛聲的古老小鎮——威廉堡。
作為英軍發現德國人北上的意圖後倉促選擇的後方,小鎮已在一夜間被英軍的司令部和後勤部占據。不斷有傷兵被從峽谷的戰場上撤下,用軍車運回小鎮。軍車不夠用,只好再征用當地人的汽車,甚至馬車和牛車。鮮血和哀號從黎明開始便充斥着人們的視線和耳朵,威廉堡的人們似乎已經忘記要去恐懼,麻木的眼睛裏,能看見的只有對即将到來的命運的茫然。
與傷兵同時抵達的還有源源不斷的難民,趕着牲畜,背着能帶上的所有家底,人數足有數萬之巨。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經過小鎮時沒作任何停留,在雪地上蹒跚地邁動雙腿,只知向北,向北,再向北……留在威廉堡的只有不到兩千人。
留下的這些人有的是累了走不動了,更多的是已徹底失去逃亡的信心。身後就是迅速逼近的戰火——北方,可有活路?
午間時分。
從峽谷方向傳來的炮火聲仍在持續,小小的威廉堡擠滿了傷兵和軍官,難民們已無容身之地,只好聚集到林尼湖邊,在雪地裏埋鍋做飯。
期間,一條奇怪的消息在難民中悄悄地流傳了開:有人在威廉堡急招礦工,包括家屬在內包吃住,每個月付給薪水20英鎊。
20英鎊真不多。換在尋常年月,一名掃大街的清潔工也能掙每月40磅。然而對方承諾将連家屬一同照顧,更吸引人的是,消息還有一條附加條件: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去嗎?有人隐隐動心。
哪有這麽好的事?一定是騙子!更多的人說,這個時候還有誰能保證我們的安全?沒人!
“可是我們還有什麽好騙的?已經落得無家可歸的地步,我們已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去看看吧……看看就走。”
漸漸的,開始有難民聚集到小鎮廣場上,一間四層樓的老式旅館外,人頭攢動,數量越來越多。
旅館名為赫克拉,是消息傳出的地方。
老板帶着四名女仆已來到大門內的庭院中,坐在一張長方形木桌後,桌上放着登記用的本子和筆墨。難民中無人上前,他們懷疑地打量着這間裝修樸素的旅店和它的主人——那是一個漂亮的蘇格蘭小夥,他并不催促他們上前報名,就那樣安靜地坐在登記用的木桌後面,用鼓勵的目光看着他們。
寒風呼嘯,拉扯着人們褴褛的衣衫,難民們饑腸辘辘,都已不記得到達威廉堡前自己已走了多少英裏路,稍好些的也快有一天沒有進食了。人群中有孩子餓得哭鬧,大人們警惕地看着赫克拉、小聲地議論着,又遲遲的不舍得走。忽然,一個孩子拉住她母親的衣袖,小手指住旅館老板的身後,童稚的聲音歡喜地喊出:
“媽媽,快看,是聖誕樹!”
蔥翠高大的松柏,挂滿金色的星星和彩色的霓虹燈,它在被硝煙染成灰色的雪花中明亮地閃爍……真美!有人恍惚地心想,原來明天,就是平安夜了……
一名大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踏着積雪,大步來到庭院中的木桌前。
“聽說你們這裏招聘礦工?包吃住,還能保證我們的安全?”
大漢身穿粗呢子大衣,已髒得看不出顏色,但模樣兇悍,兩道濃眉西瓜刀一樣指向天空。
年輕的老板從登記桌後站起身,對他微微颔首:“是的,這裏招聘礦工。不過我不是雇主,雇主有事外出了,晚些時候會回來見大家——我叫火山,”他向大漢伸出右手:“你好,歡迎你加入我們。”
那大漢不理會他伸給自己的手,眼一橫,聲如洪鐘道:“我勤奮工作,卻失去家園,我不偷不搶,如今卻食不果腹。要是你們敢騙我,哼——!”他兇煞地盯着老板,眼神威脅。老板依然平和,他說:“我們圖你們什麽呢?”
“我沒做過礦工。”人群中有人高聲說:“你們開什麽礦?沒有經驗的人也要嗎?女人也要嗎?”
“男人和女人都要。”老板沉聲道:“只要你勤勞吃苦,遵守大不列颠的法律,這裏總有你的一席之地。具體的事宜雇主會和你們說,不過……”他頓了頓,說道:“我們只招兩百人。”
兩百人?環顧四周,這裏最少也有一千兩百人。剛才發問的男人排衆而出,“我要報名。”他說。
有了第一個,很快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争相上前的人們被最早來到木桌前的那名大漢擠到了自己的身後,大漢拿起木桌上的登記薄和鋼筆,用虎背熊腰的身軀擋住後來人,“我叫路德維希。”他說,“我什麽都能幹!”
他對着一名女仆說話,似乎對方的性別比旅館的老板更讓他信服:“報名需要什麽手續?還是誰的擔保?我可不認識你們威廉堡的人。”
“不需要擔保。”女仆柔聲道:“你只用寫下你的姓名,年齡,和籍貫,以前從事過什麽工作。對了,別忘了寫下你的家屬,他們将在今後的日子裏和你一起生活。……”
路德維希認認真真地寫下了自己的資料,又拿着看了一會,才将登記薄交給身後的下一個報名者,然後他繞過木桌,去到了赫克拉的女仆們身後,站在那棵閃爍着星光的漂亮的聖誕樹下,雙手抱住胳膊——那姿勢仿佛在說,我們是一夥的了,你們不能再将已經報了名的我趕走。
名額太少了,難民們唯恐漏了自己,卻又不得不在旅館老板的維持下排隊報名。雪越下越急,炮火的吼聲似乎離威廉堡更近了,然而人們已經忘了這些,此時的他們只想在那個薄薄的小本子上寫下自己和親人的名字,然後見到礦場的雇主,親耳聽對方說,那驚人的承諾是真的。
Silber并不在赫克拉。
今天一早,她就請廚子陪着自己去了鎮東,尋找林尼湖邊的華萊士老宅。
幾百張嘴要吃飯,飯從哪來?Silber在愛丁堡結識了華萊士一家,華萊士祖輩種地,就是他們了。
一名壯婦來開門,Silber自報了家門,說來看望華萊士老夫人。那壯婦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廚子,沒說什麽,将兩人領了進去。
Silber對那壯婦自稱貝拉·斯泰因,廚子沒問她為何給自己改了姓,廚子已一路看花了眼:撇開大得出奇的院落不提,他一開始根本就沒看見這幢房子,只看見Silber在湖邊的一棵大樹上重重的敲擊了三下,這宅子就突然出現了——露天的院子裏,雞鴨懶散地四處溜達,藤條上結滿瓜果,院子裏溫暖如春,不見雪,也聽不見外面的炮聲,宛如兩個世界。
胖瘦兩光頭不在,老太太領着一群老婦坐暖炕上嗑瓜子,見Silber進來,老太太呵呵的洞開嘴笑:“丫頭居然能想起來看餓,不錯,不錯!”
她就像沒看見廚子一般,将廚子晾在那幹幹站着,一把将Silber拉到身旁坐下,就給她挨個介紹周圍的婦人。
“這絲餓滴大兒媳婦,你叫大奶奶,這絲餓滴二兒媳婦,你叫二奶奶……這絲餓滴大孫媳婦,你叫大姑姑,這絲餓滴二孫媳婦,你叫二姑姑……”
Silber一一乖巧的打招呼。
七姑八姨拿出瓜子請她吃,Silber禮貌謝絕,旋即不多做寒暄,直接道明來意:她要購糧,供兩百人及其家屬長期吃喝,希望老夫人能提供幫助。
“幫助談不上,生意奏絲生意,丫頭總不會不給錢啵?”老太太拂掉自己便袍上的瓜子皮,笑容可掬地說。Silber連忙起身,向她說道:“那肯定不會,我現在就可以付訂金。”
她邊說邊撈起袖子,從手腕上解下一只棕色的小皮包,開始往外掏東西。“我現在沒有現金,”她說,“您看這些可以麽?”
銀器、寶石、珊瑚,轉眼堆滿一地。都是納吉尼的。納吉尼知道了必然要找她拼命。Silber才不在乎,她已經想錢想瘋了,哪裏有錢的味道,她就在哪裏掘地三尺。
衆婦女繼續磕瓜子,仿佛視錢財如糞土,只有老太太多看了她那只小皮包幾眼,老眼中精光一閃而過。Silber說:這是前兩個月的訂金,您看夠麽?老太太說多了,奏算三個月滴吧!她保持着盤腿的姿勢,坐在暖炕上,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将Silber端詳了許久。
老太太最終道:“丫頭,糧食絲活命滴東西,餓也不問你拿這麽多糧食去做誰麽,只要你不做傷天害理滴事情,你要多少,餓奏賣給你多少。”
Silber聞言,心中大喜,她鄭重道:“我暫時不能告訴您我為什麽要買這麽多糧食,但我可以告訴您:這個事,我問心無愧。”老太太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又露出那種和藹的笑容,Silber趁機将一直傻乎乎站在門口的廚子叫過去,讓他站到老太太跟前,介紹道:“這是納什,是我的朋友,我可能不會一直在威廉堡,所以購糧的事都會是他來打理。嗯……他也是蘇格蘭人。”
她一面說着,一面暗中觀察着老太太的神情,只要老太太眉頭稍有一皺,她就會立刻帶廚子出去。廚子是麻瓜,華萊士一家對麻瓜是什麽态度?是友好還是抵觸?Silber完全是在冒險。而且,她這樣堂而皇之将一個麻瓜帶進一群巫師的家裏,已是明目張膽地違反保密法了,華萊士老夫人是否會向魔法部舉報?她也沒底。
然而她不得不這樣做,她随時可能被召回英格蘭,回去做食死徒,而為麻瓜礦工們購糧的事,她必須交到一個能信賴的人手中。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廚子,随手揀了一顆瓜子磕,邊說:“你這個胖小子,餓認得你,你絲廣場那家旅館裏做飯滴!”
廚子雙腿并攏地站着,敬畏的神情答話:“我也認得您,老夫人,您曾經來我們餐廳吃過飯的。”
“改天還去吃。”老太太笑呵呵的說:“你滴牛血布丁做滴不錯!”
見狀,Silber忐忑的心落到底,長舒一口氣。又陪着衆婦人拉了一會家常,便說還有事要處理,得走了。廚子被留了下來,Silber讓他和老太太的大兒媳詳談糧食交接的細節,自己先行告辭。
跨出老宅大門時,聽見老太太在屋裏叫:“丫頭,外面打仗呢,可不敢亂跑哩!”Silber擡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硝煙和炮擊聲離威廉堡越來越近,她抿緊嘴唇,閉上眼,催動了幻影移形。
她的目标——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