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倫敦

[HP]于是我統治了世界 — 第 14 章 倫敦


倫敦

當天夜裏,Silber回到孤兒院時,海因裏希還在二樓盡頭那間小屋子裏,等着她,并沒如約定中所說的離開。小白不見了,不知去了哪;桌上的食物還是她走時的模樣,沒再被動過,已然透涼。

海因裏希雙腿交疊半躺在床頭,手枕在腦後,似在假寐;聽見幻影顯形的聲音,年輕的少校立即坐起身,将出現在屋子中央的Silber上下打量,片刻後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那個叫羅道夫斯的家夥居然真沒殺你!”

Silber不發一語,走過去拎起桌上的朗姆酒,拔出瓶塞,就大口灌下。烈酒入喉,胃腹都像着了火,她蒼白的臉上騰起兩抹紅暈,“你要不要也來一點?”她咕哝着問從床頭起身走來的海因裏希。

對方深沉地瞧着她,不接她遞去的酒瓶。Silber嘟囔道:“不就是口水。”将酒瓶口湊到自己衣袖上轉了兩圈,從桌上拿起只杯子,就往裏倒酒。海因裏希伸手過來阻止了她。他說:“我以前是狙擊手,不沾煙酒。”

“好吧……職業病是吧?那我自己喝。”她賭氣般的揚起頭,提着酒瓶往喉裏倒。半瓶朗姆酒轉眼下肚,她啪的扔下酒瓶,猛烈咳嗽,同時眼淚橫流,“這玩意……”她打了個嗝,在餐桌和床之間搖搖晃晃,“這玩意沒味道也這麽爽。”

“也許你從前就好這一口——在你還有味覺的時候。”海因裏希走過去架住她胳膊,将她往床上拖。Silber耍酒瘋似不停扭動,被他三下五除二脫掉了鞋襪、衣褲,囫囵塞進被褥。火盆被挪到了更近的地方,他在Silber淚流不止的臉旁坐下,一只手搭在她簌簌抽動的肩頭,低聲道:“說吧,出什麽事了?”

“我不知道……海,我剛剛做了個特別醜陋的決定。”Silber将臉埋進褥子裏,聲音羞愧難當:“那些事都不是我做的,可那些事我今後都得做……那個貝拉,她究竟做過什麽?殺人麽?……她殺過多少人?”她躲在黑黢黢的被子裏沒頭沒腦地哭泣,只覺得前路一片渺茫,這條路她還未踏上,已感到身上罪孽深重。“海,”她哽咽的說:“我只是想要活下去的……”

“我知道。”隔着被褥她聽見少校低低的回應,仿佛蘊藏着無奈和哀傷的共鳴。他的手輕拍着她的肩膀,她似乎從中找回了一絲安慰的力量,于是吸了吸鼻子央求:“給我說說你的事吧,随便說點什麽,別讓我一個人在這兒。”

海因裏希長久的沉默,像哄小孩一般輕輕拍打她的肩膀。她以為他又要用“以後有機會再給你講吧”來搪塞自己,然而他終是開口了,他說:“我和你一樣,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那大概是三十年後的世界吧,我在那個世界的一所孤兒院長大,名字是當初撿到我的人給起的:童海。童話裏的大海……”

“在孤兒院那些年,我沒錢吃飯,也沒錢讀書,由于年紀太小,找零工十分困難。直到遇上位好心人,他讓我參了軍,我才過上有飽飯吃的日子……”

“由于表現良好,十七歲那年我被破格錄入特種兵部隊……幾年後因為紀律上犯錯,我被組織開除了軍籍,坐了兩年牢……出獄後機緣巧合去了國外,又做了幾年雇傭兵。再之後我死了,就來了這裏。……”

他低沉地回憶,以一個無聲的蒼涼的笑結尾。Silber說:“你是戰死的麽?”她已聽得入迷,早已從被子裏鑽出頭來,臉上還濕乎乎的淌着淚,一雙眼目不轉睛地将他望着,充滿了疼惜。海因裏希低頭下來,輕聲說:“不是。我和你一樣也是跟着飛機一起掉下來的……不過,你那個應該是民航,而我駕駛的是執行任務的戰鬥機,快出國境時,被他們用導彈打了下來……唔,你知道導彈麽?”

“知道,麻瓜的武器——他們是誰啊?”

“呵呵。”他沒有笑意地牽動了一下嘴角,嘲諷的味道:“一幫狗急跳牆的美國政要。我偷了原本就不屬于他們的東西,他們一心只想除掉我,卻不知那東西早就到了中國,已經物歸原主了。”

“可是,”Silber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能笑出來:“你死了!”

“是呀。”他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膀:“我死了。你也死了。而現在,我們都活着。活着比什麽都好。”

“那你到底是誰呢?是童海,還是海因裏希·缪勒?”她這樣問的同時心裏也在問着:而我呢?我是Silber,還是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

“我是中國人。”他沒有猶豫地回答,卻是一個并不清楚的答案。Silber懵懂地思索着他話中的含義,也許是酒精的作用讓人格外脆弱,此刻的她淚意一派洶湧,意識則漸漸混沌,海呀,海呀,她阖着眼絮絮地叫他:活着怎麽就這麽難呢?這個世界,連茍且都這麽難…這滋味你知道的吧?這種滋味——

“不就是無家可歸,身不由己的滋味。”他握着她的手,寂寥的聲音靜靜地傳來,最後她聽見他的嘆息:Silber,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呀,我将來還指望你呢……

她似乎有問他你到底在指望我什麽啊?卻覺他的聲音漸漸渺遠而去,自己的身體似火在燒,耳邊只反複回響那一段牢不可破誓言,把海因裏希說的話全數淹沒了……

次日清早,從宿醉中頭痛欲裂地醒來,窗外天地瑩白一片,又是一場大雪。

小白還是沒有回來。它已經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邊了麽?Silber蜷坐在床頭,從枕邊望向房門。房間就這麽大,海因裏希已經不在了。

木桌上昨夜的食物已被撤走,火盆則仿佛剛換過不久,源源地提供着溫暖。床頭靜靜的躺着一封信、一沓用牛皮紙袋包住的德國馬克,和一本蓋了黨衛軍大印的身份證明。

這本貴比千金的小冊子上,國籍那欄赫然寫着“德國”,下面是她的名字Silber,其後多了個姓:斯泰因。

那是個德國姓氏,意為石頭。

“我過去有個戰友叫斯泰因。”她想起他昨夜的話,“那小子的命比石頭還硬,遇上再兇險的事也總能逢兇化吉。”

身份證裏夾着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記得去照相館拍一張照片貼上去。

Silber咬着雙唇,将和身份證躺在一起的那封信看了許久。終于顫抖着拿起來,在膝蓋上展開。當那頁隽秀的漢字跳入眼簾,頓時激起一陣酸澀淚潮。

“我走了。”他這樣寫給她。

“很抱歉,在你最需要朋友的時候離開你,可我是軍人,軍令如山。

我的部隊在今天将開赴蘇格蘭戰場,要是好運,明年春天将轉戰愛爾蘭。之後回倫敦,或者德國,都有可能,這要看上面的命令。要是老天不給運氣,德國與蘇聯開戰,我極有可能會被派去德蘇戰線,那裏将是一個空前巨大的墳場。算啦,不給你說這些,你也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我怎麽不懂?’Silber已哭得泣不成聲。每一個戰場都是墳場,每一顆子彈都在收割性命。縱使如何身不由己,可海,你這個混蛋!為什麽不讓我帶你去遠離這一切的地方?

他當是洞曉她的不解的,卻在信上只字不提,就像對他那塊神秘的石頭,終究都保持了緘默。他只是寫給她:“我不在這段日子,如果可以的話,煩請對巴拿督的孤兒們照看着些,我答應提供給他們的食物,不知能不能撐到明年春天。”

“但也千萬別勉強,我知道你現在比他們都要困難,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吧,記住我昨晚說的話:凡事量力而行。切記,切記……”

轟隆隆的坦克聲從遠方開來,伴随着軍靴剛硬的行進,震顫着貧民窟的大地與樓房。Silber像觸電般直繃起身子,翻身跳床、撲至窗前,把臉貼上冰冷的玻璃向外張望——

蒼白的天空下,鉛灰與深綠色交融的洪流正從南方、沿城市主幹道往這邊彙集湧來:軍車開前,随之坦克,繼以全副武裝列隊挺進的士兵,宛如鋼鐵彙成的巨大汪洋——那其中一個是海。

Silber推開窗,在寒風中将眼張到極致,在每張臉孔中尋找。他們離她好遠好遠,她只能看見大檐帽上的帝國鷹徽和遍天紛揚的雪片。海是軍官,她想,應該待在軍車或坦克裏。“打仗還能住哪呢?”耳邊響起他昨夜若無其事的話語:“軍營、旅店、臨時征來的民房……或者坦克裏。”

可是它們長得都一樣。龐然的身軀就那樣隆隆駛過,從她浸滿了淚水、張到極致的眼前駛過,開赴北方,駛向蘇格蘭……之後愛爾蘭……然後蘇聯。那些殺人的戰場。

“我會給你寫信的。”他在留給她的信中這樣承諾:“就寄到巴拿督。你會給我回信麽?……唉,還是算啦……我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會在什麽地方。”

此去一別,生死由天,再見又将是何夕?

Silber長久的站在窗前眺望,直到身體凍結、街上已徹底冷清,軍隊的開拔所帶來的威懾猶在,倫敦人不敢出門,天地是一片蒼茫的灰白,軍車與軍靴的痕跡已不在,唯見紛揚落下的新雪,覆蓋出一片潔白的安寧。

“海……”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固執地始終不願叫他海因裏希。此刻他的信紙就熨貼在她顫索的胸口,那灑脫的漢字一如昨夜對她的耳語:

“我們都要保重啊,Silber。我指望你幫我,結束這場戰争。”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