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竺音皇城的樓漣,因琅州雪災處理不當一事,樓熵只下了道使其在府邸關上一個月禁閉的旨意,至此也未多加譴責。
很快,消息便傳到了琅州城。
安頓好了琅州城的災民,又解決了雪災封路一事後,樓昀方才得了閑,易澤好容易逮住了這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因而這日兩人在府邸下了半日棋。驚雨得了消息,才忙來回禀,因樓昀無事吩咐,且又命她退下了。
“下一步,你當如何?”易澤望着棋盤,落下一子。
“自然是順水推舟,”樓昀吃了易澤一子,方道,“既已開始,讓他終身待在裏頭也是好的。”
“話說這琅州城也下了大半個月的雨雪了,該停了吧!”寒風自門簾縫隙一過,縱有暖爐在手,亦擋不住那拂在身上的冷風,易澤縮了縮脖子,裹緊身上的絨衣。
“出了四月便要停了。”樓昀眼皮都不擡一下,又吃他一子。
暮熹和淨空一瞧見那來迎人的三個小厮,又當以為是殷輕衍在此處亦有居所,望向他時,他才解釋了句:“流雲洲也有幾家藺苧客棧,我因住不慣別的,便命人給藺苧館的當家寫了封信,他倒也爽快,立時應了下來。”
聞殷輕衍一說,暮熹又思及在觀月樓那日,卻只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并未言語。
“我說呢,師弟怎的如此闊氣?”淨空微一挑眉,言道,“每回從寺裏出來,住的都是藺苧客棧的上等廂房,原是與藺苧館的當家相熟。”
殷輕衍只輕笑一聲,卻并未反駁。
藺苧館的生意,涉及錢莊、客棧、镖局、綢緞等等,一開始,他便命沉滄着重于客棧這方面,原也是因他向來愛在各地走動,若無個幹淨的落腳地,倒也極不方便。
那三個小厮早便見過殷輕衍的畫像,瞧見貴客已到,忙上前将三人一路引領進去。
流雲洲雖是九大洲中最小的一個洲,但卻極其富庶。三人一進城門,便見那市井之上房屋齊整,臨街鋪面軒昂,酒肆茶房人來人往,所賣品種亦極其繁多,如日常所用的油鹽柴米,穿戴的金銀玉器,無不懼在其中。
此處的藺苧客棧雖位于一處不太繁華之地,但環靜卻幽雅至極,聞那引路的小厮所言,這城裏的王公貴族,每每臨街察訪之時,之所以都愛命人到藺苧客棧預訂幾間上好的廂房,莫不因此。
暮熹聞他此言,倒是略為詫異。
向來王公貴族,皆愛那繁華奢靡之地,怎的這處竟有不同?
一問方知,原是這流雲洲的國主是個極愛吟詩作賦的風雅之士。這不,繼任之後,所用之臣皆是文人墨客,因而侯門王府的人自然也要對此奉承一二。
話說間,小厮已将三人引至藺苧客棧,各自的廂房也已為他們備好。淨空本想着同殷輕衍一間,未料殷輕衍嫌棄地推他至隔壁後,反舉起房牌,将聲調朝暮熹處略略地提高:
“兮兮不與夫君同住一間麽?兩個人躺一張榻上,擠擠想必更暖和些。”
暮熹聞言,心下慌張,忙左顧右盼,所幸那些小厮皆已退下,未曾聞得他的聲音。
“不必,我自己睡更暖和。”她冷着臉一面道,一面推門而進。
殷輕衍見狀,忽地憶起一事,連忙過去,把住門邊,才止得她關上房門。
“說了不與你同住一間,你倒還賴上了?”暮熹原以為他還要癡纏不休,反手便要打掉他掣在門邊的手。
殷輕衍忙道,“兮兮可錯怪我了,我不過是瞧着今日天色還早,想等會用完午膳,邀兮兮一同外出逛逛。”
聞他此語,暮熹便料想他是要去尋尋關于清竹墟入口的線索,方應了下來。
話說流雲洲中,有一梨園,因當今國主最喜吟詩作賦,儒雅之風大漸盛行,洲中的許多文人墨客,閑時皆喜齊聚于此,鬥酒行令,直到黃昏之暮,方才散桌家去。
這日,恰有八九個風流雅士相約至此,齊坐一圍,吃酒行令,正鬥得不亦樂乎之際,哪知當中一位姓阮的男子忽地從座椅上倒地不起,衆人大驚失色,忙不疊到外圍喚來他的小厮,命其送回府邸,速速尋醫救治。
藺苧客棧。
三人一同用過午膳,暮熹本想邀淨空一同前去,可許是今日過于早起,這懶胚子淨空且未能适應過來,早早地便說要回房中覺,暮熹也只得随他去了。
和殷輕衍方出客棧門,前方忽地有人急急地擡來一乘版與,旁有小厮驅散在前擋路的行人,暮熹避之不及,幸得殷輕衍在側,只攔着她的肩輕輕一躲,才妥妥地站穩了。
望着遠去的那頂版與,暮熹恍得一愣,只沉吟着:那裏面……似乎有何東西?
直到殷輕衍低眉發問,方才回神。
“兮兮可是被撞到哪了?”殷輕衍望着她愣神的樣子,忙問。
“沒……沒事!”她忽地擡眸,轉了話題,“如今我們是要去哪?”
殷輕衍見她眸色平靜,料也無事,便道:“去淨池。”
流雲洲的淨池,位于其郊外的一座高山頂上,因色澤幹淨,清透明亮,而被世人賦予“淨池”為名。
據沉滄所得線索,瞧見清竹墟入口的人,便是在某日黃昏時分,登上淨池那一刻,忽地望見如鏡面般的池水反射出一座猶似天梯模樣的階梯,盡頭有四柱撐起的匾額上只述着“清竹幻境”四個大字。
殷輕衍聞得後,雖覺不太可信,然畢竟是十幾年來得到的惟一線索,終是不想放過,才決定親自來此一趟。
出了繁華鬧市,來到郊外那座高山底下,兩人沿着曲徑的石子小路登上峰頂時,恰至黃昏時分。一眼瞧去,金光輝映,彩雲連連,亦無半分異常之景。
殷輕衍對此倒早有預料:入口若這般容易尋得,倒也算不得是清竹幻境了。
因而只當兩人此番是來散散心,觀摩了許久便也下山去了。
回到藺苧客棧,又用過晚膳後,三人便各回各房,一宿無事。
至次日一早,外頭卻來了個阮府的小厮,巴巴地送來了張帖,道是得知流雲洲來了位覓弧寺的年輕高僧,因而想要邀其前去作一場法事。
三人皆不知所雲,細問之下方知這阮府乃是流雲洲中的首富之家,因如今的當家老爺極信佛理,凡城中有別洲來此的高僧,皆會受到他的相邀,到府中行一場法事。
淨空一聽,便知此帖必是為他而來,且聞對方乃為首富之家,又豈有不應之理?因而未加思索,當即應下了。
殷輕衍和暮熹身在一旁,倒不言語,只兩人皆覺此事有些怪異,要說吧,卻也說不上一二,便也随淨空去了。
用完早膳,三人便在阮府小厮的引領下,往那阮府而去。
“兮兮對此事如何看?”殷輕衍望了眼在前頭的兩人,轉首望向身旁的暮熹,因問道。
暮熹輕笑一聲,“我原不知,淨空師傅的聲名竟遠揚海外了。”
殷輕衍聞言,不住地點點頭,“果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兮兮一語便道出了為夫心中的疑慮。”
呃……
暮熹忍不住批他,“殷輕衍,你戲精上頭,好歹也要有個度,那事不早過了麽?”
怎的“為夫為夫”的,還叫他喊上頭了?
“兮兮這話可說差了,”殷輕衍反言道,“說出去的話便同潑出去的水一般,哪還有收回的道理?再說了,夫妻的名分既都已經挂出去了,兮兮便是認了也無妨。”
暮熹眉梢微斂,“你這話說的可也奇,要我認什麽?”
殷輕衍見她一問,試問道,“兮兮當真不記得?”
她搖搖頭,略顯疑惑,殷輕衍便又一本正經地道,“那為夫我可吃大虧了,兮兮初搬來我房裏的那晚,往我胸膛裏靠不說,還強吻了我。難道便不該對我負責?”
話音一落,暮熹恍若被當頭一棒,略略思過後,不可置信地道,“我若你強吻你,你第二日不早說了,豈會瞞到如今?”
“兮兮又忘了,我當時想說來着,是你自己讓我打住的。”殷輕衍駁道。
暮熹細細地回想了一下,那日早上的情景漸在眼前浮現。
“昨晚兮兮翻身過來後,喃喃着說冷,我便好心地把身上的被褥移了些給你,可許是我身上的溫度略高了些,兮兮不住地往我胸膛裏靠,還……”當日的殷輕衍,坐在床頭,一本正經解釋着。
“……”
确然是自己讓他打住了話頭。
殷輕衍望着她的神色,往她身邊靠了靠,方道:“兮兮可想起了?”
暮熹霎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只得沉着臉閉口不言。
殷輕衍見此,輕聲地嘆了口氣,似個棄婦般自怨道,“也怪我,當日兮兮強吻我時,我便不該顧及臉面,立時推開才是。我所求的也不多,你我雖無夫妻之實,好歹給個對外講得出去的名分,也算兮兮對我負責了。”
殷輕衍聲色懼佳,暮熹當真覺得,他不上臺演戲真真是可惜了,可雖這般想着,卻奈不得他繼續這樣糾纏下去,只好應道:“罷了罷了,你要自稱為夫,我往後再不說什麽。”
目的既已達到,殷輕衍亦十分識趣,不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
暮熹“夫君”這一名頭,自此後正式被殷輕衍拿了去。
正說間,衆人随小厮已至一高門府邸前,只見正門匾額上大書“阮府”二字,左右兩邊皆有兩尊雄獅屹立,好不威武。
卻不知淨空有何名望,惹得那阮府的當家老爺率領了七八個仆從,于正門前等候,眼見淨空等人已來,忙不疊地将三人請了進來,道是已備下了一桌齋飯,特為淨空師傅接風洗塵。
淨空雖自小便已出家,但其虛榮之心也甚,因而對阮轼的這一番奉承,倒頗為受用,後又免不得拿此同殷輕衍和暮熹吹噓一番。
且說三人在阮轼的引領下,接連穿過兩處游廊,幾面山石後,方至一雅室內,剛一坐下,忽地聽到外頭有小厮匆忙來報:“禀老爺,少爺醒了。”
阮轼一聽,只得和三人拱手致謙,又命底下的人好生伺候着,言畢,便退了出去。
不多一會,各種素菜皆已上齊,直至三人将要用完之際,那阮轼方才回來,立時又命幾個小厮帶他們先去歇息,因作法之事須得準備個兩三天,阮轼提議三人幹脆在此處住下,殷輕衍和暮熹尚未來得及說話,淨空卻早已連忙應下,兩人只得作罷。
又至晚間,用過晚膳後,殷輕衍閑來無事,硬是沒臉沒皮地闖進她房間,且未說上話,忽地來了個小厮,說是阮轼請兩人到中堂內一坐,那淨空早便從廂房裏出來了,忙催促着兩人前去。
原是淨空早前曾問,作法所為何事,那時阮轼不得閑,只說等晚些時候再請幾人來細說。
而後,三人方知,這阮轼雖是流雲洲的首富之家,奈何人丁并不興旺,他雖娶了有幾房妻室,卻終未能得一子,如今阮府也只得一位少爺,便是阮轼已故兄長的遺子——阮弈,亦是流雲洲上極有名的才子,今方過弱冠之年。
阮轼與阮弈雖為叔侄關系,可因阮弈自小喪父,且阮轼膝下未有一子,也權當他是親兒子來養,從小便對他寄予厚望。
幸而阮弈亦不負所望,小小年紀之時便是通今博古、滿腹經綸。
卻萬萬未料,就在幾日前,發生了件極為怪異之事,弄得他張惶至極,夜夜皆睡不安寝。
聽阮轼道完,淨空早已後悔萬分,奈何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得憋在心裏,實際腿已抖得不成樣子了。
殷輕衍聞得後,平靜的眸子裏雖泛起了絲絲波瀾,卻也只淡淡地道了句:“那應是傳聞中的雙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