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總是多雨。
鐘妙合上窗,将傳訊玉符收起。
他們已經全速趕路了五日。
雖然動手時沒考慮許多,但多年闖禍經驗告訴鐘妙,一旦鬧出大動靜,最好快速準備一套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育賢堂對長老與弟子的出入皆有記錄,她倒是能随便找個借口糊弄過去,顧昭卻有些麻煩。不過也不甚打緊,畢竟鐘妙一開始就打算帶徒弟出個遠門,原因很簡單——
柳岐山快過生日了。
像他們這樣的散修按理是不大講究生日的。
修真界講究斷塵絕念,除了世家會借着機會搞排場籠絡勢力,其他正經宗門對這一套其實很看不上。
柳岐山與蘇懷瑾叛出正清宗前接受的也是這麽套教育,但耐不住鐘妙非要過生日——她自小長在凡間,一塊玩的夥伴也是凡人。別的小朋友每年都能熱熱鬧鬧過一回,鐘妙怎麽可能接受自己什麽都沒有?
雖然她淘氣的時候總叫人牙癢癢,但嘴甜的時候又乖得不行,師父師兄當然不能看着她失落。
柳岐山就不必說了,老父親第一回 從小養徒弟,樣樣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蘇懷瑾嘴上嫌棄,私下裏也偷偷去學了做面條的法子。
誰料鐘妙不僅自己要過生日,也非鬧着要給師父師兄過,于是規矩就這麽定下,一百歲之前每年都要過生日,一百歲之後每十年過一次。
柳岐山的生日定在驚蟄,算算也就是這兩天了。
鐘妙望着窗外長嘆一聲。
每年春季她的情緒都格外暴烈,本來沒什麽所謂,畢竟死人不會對她發表什麽評價。但這次好巧不巧叫徒弟看個正着,她自覺沒臉,這些天都沒太好意思講話。
從前她心情不好時總愛抓着顧昭揉揉頭,顧昭脾氣倔,頭發卻軟得很,摸在手中毛茸茸。但眼下徒弟大了摸不得,鐘妙心中惆悵,幾乎能想象再過百年自己是如何成為一個空巢老人,只能和師父師兄相對喝酒。
煩。
她手中空得難受,幹脆抓着長空使勁盤。
顧昭跪坐在案臺另一端也是憂心忡忡。
那天對師父的打擊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大上許多,這幾日她看着精神都很差,也不愛說話。他午餐專門做了小雞炖蘑菇,師父往日最喜歡吃這個,現在放得油都凝固了一層也沒動上一筷子。
他抿了抿唇,到底找了個話題:“師父,請問我們此行是去……”
“我們這次是去……”
鐘妙正巧開口:“啊,我之前竟都忘了告訴你,我們此行是去給你師祖慶生。”
顧昭驚道:“可我都未曾準備什麽禮物!”
鐘妙揮揮手笑道:“不用準備什麽禮物,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當日下午,他們終于到達鐘山。
柳岐山難得穿了身新袍子,正站在院中等她。
馬車在院中一陣急剎,柳岐山笑了一聲:“怎麽回來得這樣趕,去哪兒玩了?”
鐘妙撓撓耳朵,決定先裝傻充愣躲過這個話題:“啊呀,師兄呢?咱們去林子裏吧?不然要遲了。”
她急匆匆拎了徒弟就往前趕,柳岐山望着她那火燎尾巴的樣,笑着搖了搖頭。
直到手中被塞了個鏟子,顧昭還是一頭霧水。
在場的有劍尊柳岐山,陣道大師蘇懷瑾,少山君鐘妙,以及育賢堂新晉領頭人顧昭。
四人分工明确嚴陣以待,為的是……種樹?
沒錯,這便是育賢堂十年一度的傳統項目——為柳岐山種一棵桃樹。
柳岐山很少表現出對什麽東西的喜愛,每天都是一副有酒萬事足的微醺,鐘妙夥同師兄想了法子占蔔,這才發現師父居然很喜歡桃樹。
桃樹好呀!早春有花,盛夏有桃,只要用上聚靈陣便可百年不敗。
鐘妙偷偷扛了樹種在柳岐山卧室窗前,見他并不反對,幹脆就這麽沿用下來,如今已是相當繁盛的一片林子了。
柳岐山将标了年號的牌子挂上樹梢,蘇懷瑾繞着樹坑将聚靈陣啓動,鐘妙嘿呀一聲将桃樹栽進坑裏,接着一拍顧昭叫他一塊兒填土。
等他倆吭哧吭哧弄完,蘇懷瑾已經在林中收拾出塊空地喊他們吃飯了
晚餐是長壽面,柳岐山作為主角拿到了一整根面條盤成的特別款。
修行到他這個層次,呼不呼吸其實不大必要。但眼看着柳岐山當真一口氣将整碗面條嚼也不嚼吸入腹中,顧昭還是難免感到喉頭一哽。
鐘妙高高興興拍拍手:“好!師父今年也是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柳岐山笑笑,拾起帕子正要擦嘴,就聽鐘妙懷中一陣叮當亂響。
鐘妙其實……并不意外。
丹陽城鬧出這麽大動靜,無論其背後勢力還是各宗門世家都會有所動作,鐘妙作為翹班人員自然會被長老院詢問下落。
但,這正是小貓咪的機智之處!
鐘妙掏出通訊玉符,向柳岐山心虛笑笑,直接放在桌上打開。
果然是長老院。
随着光影閃爍,空氣中投影出一位面生的長老。
語音問詢還能扯謊,投影問詢卻能将雙方所處環境同步傳達,只是所費甚多,沒想到長老院這次竟這樣重視。
那長老自然是受了叮囑來的,他正準備好好诘問一二,就見柳岐山似笑非笑投來一瞥。
剛架起的氣勢就這麽散了個幹淨。
鐘妙還在那兒賣乖:“這位長老好,想必你識得家師。”
他當然識得柳岐山,誰會不認識柳岐山?!正清宗當年吃了那樣大一個教訓不也照樣掉牙和血咽,時至今日各派弟子出門前還會被叮囑在凡間界夾起尾巴做人。
長老再開口時,就不是原先準備的那套話了
“鐘真君這是回鐘山了嗎?”他笑呵呵問,“還是今日才看到你的假條子,也沒寫什麽原由,這才來問問。”
鐘妙也是笑盈盈的:“只是回山為家師慶生罷了。”
這個理由一出來,長老就知道今日自己問不到什麽了。
天地君親師,鐘妙這樣千條萬裏地趕回去為師父慶生,說破天也只能誇一句純孝。難道他還敢當着柳劍尊的面逼問他徒弟每一日都去了哪做了什麽?
長老心中埋怨長老院将這麽件麻煩事丢給他,向柳岐山拱手行禮後便挂斷了通訊。
柳岐山慢悠悠放下帕子,挑眉看了鐘妙一眼。
難怪人說越活越年輕,上一回他被鐘妙拉出來恐吓長老還是兩百多年前的舊事,原由多半是打了哪個世家子弟,眼下昨日再現,實在讓人頗為感慨。
鐘妙本也不打算瞞着他們,此事還得大家一起拿個主意。她低聲叮囑顧昭回院子的路上自己小心,喊上蘇懷瑾一道進了草堂。
“所以你就這麽沖出去?不愧是少山君哈,以一敵百的功力不是吹的!”
蘇懷瑾将桌子拍得山響,鐘妙抱頭蹲防。
蘇懷瑾一見她這樣更是冒火,這丫頭從小就這副牛脾氣,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得不穩妥,但她就是要做,你罵她她也認,下次照舊。
撚靈石已經不管用了,現下就是撚舍利子念珠都降服不了蘇懷瑾的怒氣,他咚咚走了幾步,胸口氣得起伏不定。
“中州那些魔修不夠你殺嗎?死境拆得不痛快嗎?非要去碰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蘇懷瑾幾乎想晃晃她的腦殼聽聽裏面是不是都是水,“丹陽城比你年紀翻了倍還大,這樣的渾水你也敢淌?!”
鐘妙小聲辯解:“那我也是沒辦法的呀。”
“你沒辦法?你那不是上趕着充英雄嗎?!”
鐘妙不樂意了:“我沒有‘充英雄’!”
“那不然呢?你以為什麽事都可以用劍解決嗎你個木頭腦子!”蘇懷瑾低吼,“你做什麽我都縱着你,但只這一條不行,你根本不明白你在面對什麽!”
“我一直明白我在做什麽!”
鐘妙的神色也冷了,她怒視蘇懷瑾,瞳孔已變為獸類的豎瞳。
蘇懷瑾嗤笑一聲,拂袖而去。
師兄妹為這類事吵架不是一天兩天,柳岐山在心中默數五個數
……三、二、一。
鐘妙果然氣勢洶洶撲過來大聲告狀。
“師父!師兄他兇我!!”
柳岐山嗯了一聲:“是懷瑾不好,為師幫你揍他。”
雖然這麽說,他仍是老神在在端坐着飲茶。
鐘妙悶頭掰手指,一雙飛機耳沮喪後折。
“我只是……我只是做不到就這麽看着,”她輕聲道,“中州已經是這樣了,如果連我也不管,他們要怎麽辦呢?”
“先是研究出吞食魂魄便于奪舍的蠱蟲,接着研究出抽取他人修為煉丹的秘法,”鐘妙仰頭望向柳岐山,“到了那一日,人人皆可為柴薪,我們又能躲到哪去?”
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被淚水浸得透亮。
“師父,倘若我偏要勉強呢?”
柳岐山望着她。
很久之前,也有這麽一雙眼睛對他說——
“就當是為師天真吧,岐山,我偏要勉強這一回。”
丹修柳岐山護不住任何人,但無上劍尊可以。
他輕輕一笑,摸了摸徒弟柔軟的發頂。
“那就偏要勉強。”
作者有話說:
鐘妙:一些貓貓踩奶行為。
今天也在宣傳預收~目前已經開了的《強娶師母》,黑蓮花(表面)柔弱師母X(其實很君子的)偏執大師兄,1V1HE,一些雙向救贖狗血配甜餅,女主不會弱。
還有一個腦洞是清冷正道大師姐X綠茶男狐貍精,笨蛋妖王被狠狠拿捏,這個還沒開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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