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在夏青青的喪禮上,陳兮撐着傘,繞過圍觀的人群,走向隐在人海裏的律令。
律令不會平白無事找她,他沖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後,低聲道:“有點麻煩了。”
陳兮疑惑不解,以律令的本事能有什麽麻煩?而且律令身後站的是整個地府外加他和阿香的出身地雷部。能找他麻煩的應該不多吧?
律令遙遙看了一眼站在遠處如同木頭樁子似的蒼離帝君,臉上有不易察覺的煩躁:“是那個陸淵。”
陳兮心裏一咯噔:“他,怎麽了?他應該打不過你吧?還是說他逃走了?”她握緊了傘,打算堅定地站在律令這一邊。
“不是,不是,哪個小鬼能從地府逃走?”律令擺了擺手,“陸淵到了地府,就是咱們的地盤兒。咱們自有法子教他自己記起他做的惡事。他也算是個漢子,供認不諱,接受懲罰倒也爽快……”
“那不是挺好麽?”
“壞就壞在碧霞元君去了地府。”
“什麽?!”陳兮瞪大了眼睛,“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陸淵要接受懲罰的時候,碧霞元君奉父名,前來地府。”
想都不用想,陸淵定然認出了碧霞元君。陳兮轉念一想,安慰律令道:“這也沒什麽,認出了也不打緊。”
律令真想敲開陳兮的腦袋,他恨恨地說道:“你在璇玑門多年,你可知道陸淵對碧霞元君有不軌的心思?”
“哈?”陳兮先是一愣,繼而果斷搖頭,笑話,她只知道夙止和畢夏走得很近,聽律令的意思,莫非是陸淵垂涎碧霞元君的美色?
畢竟當年畢夏可是驚豔彤雲山的。
律令看她一臉茫然的模樣,也知道是難為了她。她死時年紀尚幼,情窦未開,那個陸淵大概是個慣會隐藏情緒的。她看不出來,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多年來陳兮聽故事的習慣養得極好,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就追問道:“那然後呢?”
“那個陸淵,自恢複這千年之中他作惡的記憶後,就一直不對勁兒。常說什麽,‘沒想到,我竟然變成那個樣子’。據他所說,他死後不願意投胎,不願意忘記,想放設法,想保住自己的記憶。所以,就練了禁術……”
“等等,他是怎麽死的?他有沒有說,璇玑門是怎麽沒的?”陳兮完美掩飾了自己的緊張,她在心底為自己嘆息,她到底還是挂念的。
律令想了想:“哦,他說他生了惡疾,藥石罔效。可他不想死。他要在原地等一個人回來,他不能忘記……”
陳兮多年來遍觀話本,造詣着實深厚。律令簡簡單單幾句話,她就在腦海裏勾勒出了大致輪廓。
他說,陸淵對畢夏有別樣的心思,這她能理解,青年男女,同門學藝,畢夏又的确是個極為出色,鐘靈毓秀的人物。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陸淵的狀況她完全能想象。
但是,他為什麽說要在原地等她回來呢?——不說這話更像是出自空閨怨婦之口,單說在璇玑門上下包括夙止,包括當日陳兮自己眼裏,畢夏已經死了啊。
陸淵是以一種怎樣的情懷,說出要等畢夏回來這句話呢?
莫非是她想左了?他說的不是畢夏?
“他要等的是誰?總不會是司命神君吧?”陳兮随口問道。
律令扶額:“小兮,是碧霞元君。據說他當年就知道元君的身份,竟然還生出這種心思來,委實可惡。”
陳兮瞧了律令一眼,這話她不能茍同。生出什麽樣的心思來,跟畢夏的身份并無關系。師兄常在話本裏說,感情一事,與身份地位無關。但是,她與律令親厚,沒有反駁他,也就是了。
只是,律令言說,陸淵當年知曉碧霞元君的身份,讓她甚是吃驚。碧霞元君下界時,被東岳大帝封了法術,連璇玑門的掌門都看不出她的異樣來,陸淵是怎麽知道的?
在她的記憶裏,陸淵除了在打野兔時腦袋靈光些,其他方面并未顯得出類拔萃啊。
總不會是碧霞元君親口告訴他的吧?
若是這樣說,這中間可就大有玄機了。
夙止師兄的話本中,不止一次提過,若是一個女子把她最大的秘密,告訴了一個男子,那麽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想殺了他,二是想嫁給他。
碧霞元君是個友愛師兄弟、心地善良的好神仙,她跟陸淵似乎也沒什麽深仇大恨。是以,她缺少殺他的動機。
那麽,也就是說……
不對不對,陳兮搖了搖頭,明明記得畢夏師姐跟夙止師兄走得更近些。她還特意提醒了他,去東岳看桃花呢。
感情線略有些雜亂,陳兮覺得她需要好好理一理了。
“小兮當時你是不在,沒能看見,那個陸淵見到碧霞元君後,直接就沖了上去。可能勢頭猛了些,你也知道的,碧霞元君身上仙氣萦繞,所以就……”
陳兮了然,點了點頭。她當然能想象出那個場景。她初見三郎時,死死抱着他的腿,也是差點魂飛魄散。
“那後來呢?”陳兮也說不出她是什麽感覺來,“他,魂飛魄散了麽?”
說實話,她是不願意聽到陸淵魂飛魄散的消息的。上千年不曾見到,不知道他的現狀也就罷了。但是當她幫忙捉了他,送往地府接受懲罰後,若是聽說他魂飛魄散了,她會很難過。
她知道他死後不是好鬼。她不會反對他接受懲罰,可她還是難過。
如師兄所言,人最不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
明明這許多年,她都很少想起他啊。
“魂飛魄散?那倒沒有。”律令一臉感慨,“不過瞧着也玄乎。碧霞元君心地純善,不願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舊日同門,願意用仙力來救助他。當然,你放心,他該受的懲罰還是要受的。”
“所以呢?律令,所以我還是不明白你說的麻煩究竟是什麽。”陳兮歪歪腦袋,事情都不解決了嗎?還有什麽麻煩?
人間一天,地府一年。人間都過了四天了,有什麽麻煩是地府歷時四年還解決不了的?
律令苦笑:“麻煩就是,淑明後娘娘醒了。”
娘娘醒了?!
陳兮轉了轉手裏的傘。她這次受三郎所邀,離開東岳,幫地府捉鬼,是在淑明後打盹的情況下。如今淑明後醒了,那豈不是意味着她要回到東岳去了?
在東岳千年,陳兮一直是一個很盡職的扛傘女仙,每天站在淑明後身後,作出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來。雖說她平日無甚作用,但是不經淑明後允許,私自離開,着實不當。
“那我……”
“淑明後娘娘和碧霞元君母女連心,得知女孩兒差點有險,從夢中驚醒。少君頑劣,此番又差點置碧霞元君于險境,偏又勾起了娘娘心頭的舊事。不但淑明後娘娘知曉,東岳大帝也知道了。”律令嘆了口氣,“東岳大帝主生死,掌陰陽,是地府名義上的主事者。天帝降旨的事情原也越不過他的,少君當日不願意驚動東岳大帝,可這種事情,又怎麽能瞞得過?”
陳兮默然,一開始她稀裏糊塗就答應了三郎幫忙捉鬼的請求,只當是天帝找他的麻煩,并沒有多想。現在想來,只怕是她想左了。
“十殿閻羅出關,東岳大帝坐鎮地府。”律令苦笑,“天帝下的旨令,這次會很快完成吧?”
陳兮愣了片刻,聯想到律令前幾次說的話,心裏有幾分明白了。之前見律令時,他總是意氣風發,來去匆忙。而現在,他臉上卻有顯而易見的疲态。
她不止一次聽律令說過,地府該換血了。希望少君在地府主事時,能解決所有弊端。他們的想法,在十殿閻羅眼裏,相當于過家家吧?
陳兮有心想安慰律令一番:“別怕,其實也是好事啊。三郎雖說精力充沛,可是論起經驗和能力,畢竟是不能與十殿閻羅相比。凡事總有個輕重緩急,他們知道了也好……”
誠然她與三郎關系密切,她也認為地府有許多規矩不甚合理。但是她也認為三郎在代理主事期間在地府大刀闊斧地改革,的确不甚妥當。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比起三郎,她更相信東岳大帝。
陳兮的勸慰,律令也明白。對東岳大帝和十殿閻羅,他也敬仰有加,但這并不代表他能平靜接受一腔心血付之東流。
他們像陀螺一樣不停地忙碌,甚至還哄騙了陳兮過來,拴着蒼離帝君。到頭來卻回到了原點,還不如一開始在接到天帝的旨意時,就禀明東岳大帝呢。
在他眼中,陳兮是個半大的孩子,他在她面前還是控制一下情緒為好。理了理情緒,他虛虛摸了摸她的發頂:“我明白的,只是小兮你,恐怕要回東岳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