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昏迷,沒法與她進行接下來的禮節,送她入洞房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溫慈坐了一會兒才自己取下蓋頭,她對新婚丈夫自然是好奇的,多少也有些緊張,可信王真實的模樣與她想象中差了十萬八千裏。
信王大了她整整十八歲,她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和父親一般儒雅肅穆,但因他的身份,或許更威嚴、更尊貴的中年男子。
可躺在大紅喜床上的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因長年重病卧床,人很消瘦,但他的五官卻十分俊美,透着股子清隽味道,又因皮膚冷白,便仿佛冷玉雕琢而成。他安靜地躺在那裏,好似沉睡的谪仙一般。
沒有久病之人的死氣沉沉和腐朽之氣,鼻間聞到的反而是一種若隐若現的清冷香味。
溫慈手裏還拿着蓋頭,就那麽愣在了那裏,她一直以為,能屈能伸的戰神,要麽是孔武有力的,要麽就是精明強幹的,卻怎麽也沒想會是這樣的。她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是如何在北狄人面前奴顏婢膝、忍受□□之辱。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燃燒的喜燭爆出‘噼啪’一聲響才驚醒了她。
溫慈下意識轉回頭,隐隐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熱,忙拿溫涼的手背摸了摸,眼睛快速眨動,頗有些無所适從的模樣,就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好一會兒臉上的溫度下去了,才又慢慢轉身看去,他依然雙眸緊閉,這叫她下意識松了口氣。目光下移,一眼就看到他修長的雙手交握放在腹部,修長的手指被大紅顏色一襯,白得有些過了頭。
他應該很高,這架楠木大床很大,幾乎快到她家中架子床的兩倍大,若她躺上去,頂多占到三分之二。可他頭枕在床頭,雙腳卻快要抵到了床尾,她忍不住想,若兩人都站起來,她應該才到他的胸口吧……
臉頰又湧上熱氣,她忙收回視線放在了他的上半身,可看了會兒突然就發現他的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溫慈一驚,忙拿手指去試他的呼吸,開始的時候什麽感覺都沒有,直到她險些出口叫人時才感覺到一股輕緩綿長的呼吸輕輕噴在她的手指上,她長長松了口氣,又怕這是錯覺,又等了好一會兒,确定是他的确還在呼吸,一顆心才徹底落了地。
若她嫁進來第一日信王就……只怕往後她也不用做人了。
而且她覺得這樣的人物實在不該就這麽沒了。
想了想,她彎腰湊近他耳邊輕聲道:“王爺,你,你好……”
她此生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位陌生的男人,溫慈雖盡力讓自己冷靜,卻還是忍不住嗓音顫抖,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帶着那拐了彎兒的淺淺氣息噴在了信王的耳朵脖子上,溫慈自顧緊張,沒注意到信王的睫毛幾不可見的抖了抖。
穩了穩心情,卻控制不住有些失控的心跳,她抓緊了手下的大紅喜被,一鼓作氣道:“妾身是溫家小女溫慈,今日嫁進王府,往後與您便是……夫妻了,您是咱們大明朝的英雄,妾身十分敬仰您,也相信這些病痛一定不會将您打倒。往後妾身會用心伺候您,您,您也一定要堅持,早些醒來。”
說完她就猛地起身後退,早已面紅耳赤,激烈的心跳快要蹦出胸腔,腦門上已是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忙拿帕子擦了擦,手都在抖。
她下意識咬緊了牙關控制自己的失态,心裏卻想着還好王爺是昏迷的,這房間裏又沒有外人,否則但凡有一人聽到她的這些話,只怕就沒臉見人了。
可她并不後悔,甚至覺得老天有些殘忍。
他本是天之驕子,可在對戰北狄時為了大明連尊嚴都抛棄了,可回到安穩的京城後卻出了意外成了殘疾,如今更是昏迷不醒。
如此大愛大德之人不該就這樣沒了,他應該是光芒萬丈的!
此前她只是敬仰他,如今他成了她的丈夫,即使兩人一句話都未說過,她已經忍不住為他抱不平。
她站在那裏胡思亂想着,根本不知道這空曠的房間裏有一處發出了輕微的聲響,也不知道床上那人在她離開後交握的雙手下意識握緊了。
溫慈在房間裏來回走動,一邊等着臉上的熱氣散去,一邊打量。新房很大,是個東西拉長的房型,擺設不多,一架十分寬大的楠木架子床放中間,左邊靠牆是一溜衣櫃,往下是一座樹形的銅制燈架,再往下便是她的梳妝臺和穿衣鏡。
右邊開了一閃月亮門,挂着繡滿葡萄蓮子紋的簾子,往下的牆上貢着一把長劍,那劍的模樣古樸簡單,但看着就覺氣勢不凡。再往下便是一架多寶閣,上面放了幾樣玉雕,還空着好些位置,想必是留給她用的。
連接內室和外間的是八扇隔扇門,中間也做了月亮門,前後呼應。喜床前面擺着一張黃花梨的桌子,幾張凳子。
裝飾實不算多,但件件都是貴重的精品,顏色偏淺,并不厚重,反而有些溫柔的氣質,她忍不住又看了信王一眼,和他給她的感覺很像。
這會兒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到隔扇那裏喚了人,很快寶蜻寶蟬就進來了,身後還跟着一位提着食盒的面生嬷嬷以及兩個丫頭。
幾人見了禮:“奴婢見過王妃。”
溫慈點點頭,寶蜻告訴她蔡嬷嬷帶着寶湘在規整嫁妝,稍後便來。
溫慈說了聲知道了,在梳妝臺前坐下,讓寶蜻給她除去發冠釵寰,又從鏡子裏打量那三個。
當先一個橙紅比甲的嬷嬷五十出頭的樣子,瘦長臉,裝扮得一絲不茍,面色嚴肅,很有些氣勢。
她身後的丫鬟十□□的模樣,一個圓臉一個尖臉,姿容上乘。她打量時那個尖臉的正好擡眼朝她看來,對上她的目光也并不驚慌,淡淡垂下眼皮。
三人都站得筆直,腰背不屈,僅僅微微低頭。
溫慈收回目光,這時頭上的發冠已經全部去掉,她緊繃了一整日的頭皮也得以放松,當真似卸下了千鈞。起身讓寶蟬換衣裳,這才問道:“這三位是?”
當先那位嬷嬷道:“回王妃,奴婢姓馬,乃是春熙苑的管事嬷嬷,這兩位是淺桃和萍兒,是伺候王爺的大丫鬟。奴婢自王爺分府之後便一直随身伺候,至今已十六載,淺桃萍兒也已伺候了六年。”之前與她對眼的尖臉丫頭便是萍兒。
寶蜻忍不住看了馬嬷嬷一眼,這是想做什麽,想要倚老賣老麽?
溫慈把手伸出去叫她整理衣袖,寶蜻便明白了,低下頭用心整理。
溫慈溫柔笑道:“幾位都比我年長,又是常伺候王爺的,往後倒要勞煩你們好好助我。”
馬嬷嬷微微一笑:“這本就是奴婢們的職責,倒不需王妃說勞煩二字。”
她一舉一動都合乎規矩,可每個表情每句話都在顯示自己的‘老資格’以及對溫慈的不屑,便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寶蟬都擡頭看了她一眼。
偏偏溫慈臉色絲毫不變,笑了笑,見她還提着一個食盒,又問:“這是什麽好吃的?”
“這是廚上給王妃準備的吃食,還有王爺的藥。”說着也不等溫慈吩咐,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幾碟點心和一碗燕窩粥,都還冒着熱氣,品相也精致,瞧着是用了心的。
溫慈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她這會兒寝衣換好了,一身大紅,倒襯得皮膚很白。可她身量嬌小,胸前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倒很像小小少女穿了大人衣裳般,有些滑稽,偏她一本正經,那幾分滑稽都變成了可愛。
淺桃萍兒快速地打量了她幾眼,又垂下眼睛,淺桃沒什麽表情,萍兒的嘴角卻牽了牽,好似不屑。
溫慈正被寶蜻引着去淨面,除了寶蟬,她又比所有人都矮,一轉身便看了個正着,然她臉上不見一點異樣。
淨面後她原本的模樣便露了出來,皮膚極好,細膩如脂,身材雖纖細,但臉頰兩旁還有兩團淺淺的嬰兒肥,瞧着便愈發顯得嬌小玲珑。偏眼睛大,睫毛也長,瓊鼻粉唇,看人時總是帶了三分笑意,那雙眼睛看着你時也十分認真,你便覺得她是個很好接近的人。
可那又如何,信王已是三十多,溫慈只比世子大兩歲,這府裏柳側妃、周姨娘王姨娘,哪個不是成熟風韻的美人,等信王醒來,又怎會對一個大孩子敢興趣。
淺桃萍兒一直在偷偷看她,此時都忍不住松了口氣。
溫慈剛站好,馬嬷嬷又從食盒的最下層取出兩碗藥來。端來其中一碗對她道:“王妃,這是給您的補藥,您趁熱喝了吧。”
又是補藥。
溫慈的眼睛落在那碗藥上,那種辛辣中帶着微甜的味道沖進鼻端,叫她嘴角彎了彎,這味道,和母親昨日端給她真是相似極了。
她在圓凳上坐下,打量着桌上的點心邊道:“我才十四,年紀輕輕的喝什麽補藥。”
馬嬷嬷神色嚴肅:“啓禀王妃,這是王府的規矩,每個進府的女主子都要喝的。”
“是嗎?誰定的?”
“自然是柳側妃娘娘。”馬嬷嬷脫口而出,話音剛落,臉色就是一變,臉皮控制不住的僵硬起來。
溫慈微笑:“看來我沒嫁進來之前,這府裏一直是柳側妃做主,也真是辛苦她了,既然你如此聽她的話,不如就由你去告訴她,如今王府有我了,叫她往後就好好歇着吧。還有,這條規矩,便由今日起,廢了。”
馬嬷嬷嘴巴張阖,看着溫慈還顯稚嫩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這碗補藥也是她的心意,倒也不好浪費。”說罷一指萍兒:“這位萍兒姐姐長得最好看,我就喜歡好看的人,這碗補藥便賜給你吧。”
萍兒聞言大驚,臉色控制不住的一白,腳下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溫慈臉上的笑容更深,又去看淺桃,她早已深深垂下頭,不敢對上溫慈的目光。
溫慈拿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真怕自己笑出了聲——這王府的人可真有意思。
此時床上的信王嘴角也彎了彎,不過一瞬就又變得平直,便是有人看見了,只怕也以為是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溫慈:嗯……我真的最喜歡好看的人了。
信王: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