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烏雞四物湯(二)

我的夫君九千歲(雙重生) — 第 8 章 烏雞四物湯(二)


烏雞四物湯(二)

迎春垂首立在門口,手裏緊攥着一小瓶藥。

孫喜來迎上去,“姑娘怎麽來了?”

迎春将藥瓶往前遞,擡眸看了看屋裏的張荦,又迅速埋下臉來。

她進宮三年了,年紀也比兩個小太監大一歲,可與他們說話,仍舊恇怯得很。

孫喜來明白了她的意思,“是給張哥哥治額頭的傷藥?”

“嗯。”迎春點點頭,不願多留,急着轉身就走。

“謝謝啊。”孫喜來在月光下,朝着她的背影,揮了下手。

“迎春姐姐是個會心疼人的。”他輕掂藥瓶,笑着走近張荦,“趕緊塗點藥吧,瞧着比白日裏更嚴重了。”

*

翌日一早,蘭芷才回自己宮中。

這說明什麽?說明蘭才人昨夜一整晚都歇在皇上宮中。

這可是天大的殊榮,歷來嫔妃侍寝,完事兒都是回自己宮中就寝,哪有賴在龍床上睡懶覺的。

除非皇上願意讓你睡,皇上願意寵着你。

這還沒完,皇上破天荒地召幸了蘭才人三晚。連續三天,夜出晝歸,每日清晨回來,蘭才人一頭悶進房間,補覺。

整個永寧宮內,議論紛紛。

張荦正在小廚房,拿刀切菜,為惠妃娘娘準備早膳。

小太監們趁着主子還沒醒,聲若蚊蠅地七嘴八舌。

有人說,蘭才人每日清晨歸來,眼下都是一片烏青,又累又沒睡好的模樣。

還有眼尖的說,今兒早上,蘭才人帶回一箱子大大小小的書冊,上頭用錦緞蓋得嚴實,似是皇帝給的神秘賞賜,輕易不讓人見。

廚房角落,一身高體寬的中年男子曲腰窩坐,仔細留神盯着爐上的燕窩,嘴裏卻随意散漫地嚼着一塊槟榔,“一群嫩崽子,懂什麽呀?”

“呦,王福平,您懂得多。”一白面小太監湊到中年男子身邊,賊眼嘻嘻道,“您給我們大夥兒講講。”

王福平閉目仰天,啧嘴道:“一個是妙齡初開,一個是春秋正盛,陰陽兩合,如魚得水,自然幹柴烈火。”

他邊說還邊搖頭晃腦,頗為享受地眯着眼,“那一箱小冊子,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麽。”

“嘿,是什麽呀?”白面小太監懂了也裝不懂,嘴角歪笑地湊上去追問。

“春……”

“哐——”地猛一聲,張荦大刀落下,驚得王福平差點從板凳上跳起來,後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王福平看着砧板上一條被直直砍下腦袋的大魚,責罵道:“這鳜魚被你一刀斬了首,還怎麽做型啊?以往做事最是穩當,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王福平是永寧宮小廚房的總管太監,底下人辦岔了差事,說叨兩句理所應當。

張荦垂頭挨訓,一副恭順不回嘴的模樣,眼裏隐含的兇光卻絲毫未退。

他一把擺下手中的大斬刀,另從架子上選了一把鋒利的薄刃尖刀,手提尖刀,昂着腦袋,大步流星地朝屋外邁去……

他又一把揪起眼前的活物,毫不猶豫地一刀直抵對方喉管,止不住的鮮血汩汩湧出,濺了他一身。

任對方叫喊掙紮,痙攣抽搐,他狠厲的眼神也未見半分動容,殘酷陰鸷得如同一個冷血殺手。

于是傍晚,蘭芷剛補覺醒來,桌上便多了一道濃香四溢的烏雞四物湯。

張荦福身禀道:“惠妃娘娘特意囑咐給主子補身子的。”

蘭芷早上一回來就睡得昏天黑地,連日熬夜的臉蛋紅潤了不少,正覺胃裏空空。

她睖眼打量桌上的湯,心中思量:惠妃讓準備的?

這烏雞四物湯是道補身體的藥膳,益氣補血,适宜女子食用。看來惠妃是擔心她身子弱,連日承寵,要給她補補。

惠妃娘娘神通廣大,本來蘭芷還以為自己被皇帝召幸,是惠妃的手筆。如今看來,皇帝究竟做了什麽,惠妃根本不知情。

惠妃确實有意要自己宮裏的蘭才人分寵,或許也曾在聖前美言,皇帝正好順水推舟,既應了惠妃的美意,又成全了自己的心思。

可皇帝的心思究竟是什麽?連續三天了,蘭芷還是沒搞明白。

也許在這宮裏,任何人再神通廣大,都強不過皇帝神通廣大。

張荦上前将砂鍋蓋子揭開,雞湯的醇香,混雜了山藥的清香和板栗的糯香,輕嗅一口,還隐隐夾雜着當歸和黃芪的藥香,五味層疊,一下子滿室盈香。

角落的迎春忍不住側目探望,連院子裏掃地的孫喜來也循香溜了進來。

張荦望着蘭芷放光的雙眸,嘴角不動聲色地輕揚,正要上前準備拿碗給她盛湯。

“多謝惠妃娘娘體恤。”她說這話時,聲音客套而冷淡,繼而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張荦,似乎客氣話講完在下逐客令。

他探向湯匙的手僵住了,忙縮回袖中。是啊,他已經不是蘭芷院子裏的人,為她布菜盛湯,似乎也沒什麽資格。

迎春見兩人氣氛異樣,忙上前和事,“張荦你先去前院忙吧,我來伺候娘娘。”

蘭芷欣然接過迎春手裏的湯,眯眼喝了一口,好鮮。又招呼迎春坐下一起喝,還不忘喊來流了半天哈喇子的孫喜來。

蘭主子真是平易近人,一點不擺架子,說自己也是貧苦宮女出身,大家能分到一個院子是緣分,就跟一家人一樣。

她也沒什麽大本事,沒法兒帶大家飛黃騰達。往後,人後不必非要拘主仆之禮,有她一塊肉,便少不了大家一口湯。

三人圍坐一桌,捧着碗喝湯,倒真有些一家人的樣子。

張荦再待下去,就真是太礙眼了。

他默默退出去,在窗下立了半晌,覺得心中跟針刺一樣。

蘭芷的一雙眸子從碗沿上方瞟出,打量着外頭窗下的人該是離開了,才斟酌着對迎春道:“讓你送的東西,送了嗎?”

迎春冷不丁被問愣了片刻,反應過來,“當天夜裏就送了。”

“嗯。”蘭芷嘴上應着話,心思卻早就随着那個黯淡離開的背影飄飛。

剛才看着,好像是長合結痂,也基本消腫了。

*

沒隔兩日,皇帝又召幸了蘭才人。

墜兔隐雲,天沉星稀。

蘭芷聽到外頭轎辇來了,準備朝院外走。

靛藍褂子的小太監提着一盞橘紅小燈,緊随其後。

剛行了兩步,蘭芷頓足,“怎麽是你?”

張荦矮身回話:“喜來病了,奴才替他。”

“喜來病了?”蘭芷語帶懷疑,明明她白天還見這猴崽子活蹦亂跳的。

張荦瞟了蘭芷一眼,只見她眼中含光,強硬而持疑地盯着自己。

他只得吞吞吐吐地實話實說,“奴才……奴才使了些銀兩,讓他裝病。”

“哪兒來的銀兩?”

“月例。”

“你倒是大手大腳,就那幾錢月例,也不花在該花的地方。”蘭芷沒好氣地轉身朝前走,“我用不着你跟着。”

夜晚路黑,張荦忙提燈追上去,“奴才……擔心。”

他後兩字個沒底氣地矮了下去,還是被蘭芷聽到了。

她腳下一滞,沒有轉身回頭,卻怎麽也走不下去。

張荦也駐足停住,靜靜站在她身後,橘紅色的燈照亮了青石小路,将蘭芷整個人籠在溫煦的光裏。

“膽子越來越大了。”蘭芷嘴上嗔怪,卻拒絕不了這照亮前路的橘紅小燈,由張荦跟着,緩步朝前走。

張荦挨了句罵,心中卻莫名其妙覺得暖乎乎的。

大概打是親罵是愛,主子願意罵他,是将他當自己人。說他膽子太大,是要提醒他,在宮裏小心謹慎地做事。

他又開始自我攻略。他行事魯莽,給主子招致麻煩,被調去惠妃的廚房,或許主子這段時間對他刻薄色厲,是想要點撥他,保持距離不要惹惠妃懷疑。

主子難道是在保護他?

他總是有種錯覺,主子待他,與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主子明明是個和善可親又脾氣好的,為什麽總對他頤指氣使?蘭芷是主子,要是真讨厭自己,随便打發了便是,犯不着天天見着惹自己來氣。

這麽說來不是讨厭?

不是讨厭,那是什麽?

張荦心中胡亂琢磨,不知不覺便到了皇帝寝宮。

蘭芷由太監宮女迎進偏殿梳洗打扮,不多時,換了一件胭榴色的浴蘭長衫,款款走出來。

蘭芷平日都是穿些月白淡碧的素色,從未穿過這麽豔。

張荦第一次見她穿紅,愣站在花壇邊,一時間竟忘了要跟上前伺候。

人都走去好遠,他眼前還定格着那張被衣裳映紅的面頰,玲珑小巧的圓臉,紅粉撲撲的,那模樣似是燈下的新嫁娘。

左右禦前也不缺伺候的人,張荦其實早就可以離開了。

他擡頭打量,寝殿四圍都立着幾個守夜的太監,又見西側有扇小窗半開,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守在窗下。

殿內起初十分安靜,不多時,就傳出些說話聲,有男有女。

張荦豎起耳朵辨認,那女聲是蘭芷,但聽不清在說什麽,只覺得琅琅娓娓,很是動聽。

仔細一聽,這聲音中似還有個稚嫩尖銳之音?

張荦越聽越忍不住心下好奇,見東側窗下守夜的太監似乎走了,便蹑手蹑腳朝東邊走。

蘭芷就立在東窗邊。

他走近一聽,“中也者,天下之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主子竟然在念書?

她動聽的誦書聲之後,還咿呀跟着一個稚嫩的男童聲,聽聲音年紀很小,蘭芷要放慢吟誦速度,他才能跟上。

張荦謹慎地從窗縫內探看,只見蘭芷對面坐着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童,一身绫羅綢衣,肥嫩的小手指捏舉着一冊比他臉還大的書,搖頭晃腦,正跟蘭芷誦讀得起勁。

而本該與人春宵一度的皇帝,正端坐在遠處的書案旁,凝眉看奏章。

所以主子每日熬夜睡不好,是在皇帝寝宮,教小孩子讀書?

事實上,蘭芷也是今晚才知道要教六皇子祁澹讀書。前三晚,精力旺盛的皇帝陛下跟她問了整整三宿的書。

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額這些當然都沒深談,主要還是四書五經。

皇帝嚴謹認真地考究了蘭才人三晚,最終,蘭芷受賞一箱豐厚的藏書,外帶喜提一份私教兼職。

往後每三日,皇帝會召幸蘭才人一次,到寝宮給六皇子開小竈,每次兩個時辰。

蘭芷從皇帝和大太監陳錦年的只言片語中,大概得知六皇子在宮學不受待見,課業修得不順利,想請個額外的一對一私教。

其實這個事深想下去,還是有不少彎彎繞繞的。

比如誰敢不待見皇子?如果連課業都修不好,說明上到宮學的師傅,下到一起讀書的其他皇子世子,恐怕都不待見六皇子。

六皇子為貞嫔所出,貞嫔去後,一直由她身邊一個趙姓侍女撫養。此前,不少大臣上奏彈劾,說皇帝沉迷妖道。生母被斥為‘妖道’,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人物,六皇子不受大家待見,似乎也是必然。

而寶貝兒子上不好學,大權在握的皇帝,竟然沒有正面硬剛,而是九曲回腸地安排一個後宮妃子給兒子講學,甚至這事行得隐蔽,連惠妃都瞞着。

看來皇帝不僅希望兒子學習成才,還寄予厚望,悄無聲息地憋大招。

張荦一見自家主子是在教小孩念書,覺得這是一件有愛心又有意義的事,心下大慰。

他借着月光,到花壇裏精心選了一根小樹枝,避着人折下。

然後又立到東窗下,借着窗紗透出的光,在牆邊一盆五針松盆景的壤面上,寫寫畫畫。

他基本不識字,也是到了蘭芷院裏後,見她練書法,才偶然習得一兩個。

此刻,他聽着屋內琅琅動聽的誦書聲,心中既羨慕又滿足。

羨慕六皇子會投胎,不僅能上宮學,還有師傅一對一地教他讀書認字。

同時,他也矛盾地感到十分滿足。

因為,只要能聽蘭芷念書,哪怕隔着一扇窗,也足夠讓他亢奮喜悅,一整宿不睡覺都行。

正當他不得章法地胡寫亂畫,怡悅地勾織內心深處暗藏的绮夢之時,一個高偉的黑影,從他頭頂緩緩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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