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溫慈才知道,父親是天還沒亮的時候趕回來的,那時候姜姨娘的屍體已被扔到了亂葬崗。
溫甄和怒不可遏,什麽也沒問就先打了李氏一個耳光,然後着人去找姜氏的屍首,自己則來看溫慈。
她起床後,陽春便來知會,說是太太身體不适,今兒的請安就免了。
她本打算去找姐姐一起用早膳,但溫慧也還躺着,紅珊說是昨兒看書忘了時辰,睡得晚了,這會兒也還未醒。
溫慈便一個人用了早膳。
午時的時候,寶湘回來了:“姑娘,宣紙買回來了,您看看可是您要的那種?”說着看了她一眼。
“嗯。”溫慈對寶蜻道:“你去看看姐姐可起了。”
寶蜻去了,溫慈去了隔間,桌上果然放着一沓雪白的宣紙,她拿手摸了摸,寶湘在她身後道:“姑娘,奴婢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萬山,他說姜姨娘的屍首找到了,只是……”說着聲音又低了些:“她肚子裏的孩子被不知什麽給吃了……”
溫慈沒接話,好一會兒才輕聲道:“真是可憐。”
這時外面響起腳步聲,溫慈從桌上拿起一本書,翻開後裏面有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她拿了放進衣袖。
寶蜻進來:“姑娘,大姑娘醒了,說若是您沒事,不如去她那邊說說話。”
溫慈微笑:“知道了,這就去。”叫寶湘收拾書桌,帶着寶蜻走了。
溫慧神色郁郁,随意披着件粉底海棠的褙子歪坐在榻上。見她來了招招手:“妹妹快來坐。”
溫慈在她旁邊坐下,對紅珊等人道:“你們自去玩兒吧,我和姐姐說說話。”
兩姐妹自來親厚,婢女們相視一笑,皆行禮退下了。
“姐姐看着精神不好,可是昨晚沒睡好?”
溫慧擺弄着手上的镯子,沒什麽精神道:“再過三日就是婚期,我如何能睡好呢。”
溫慈沉默片刻,道:“姐姐,今兒晌午,寶湘出去買紙了……”說到這裏猶豫的住了口。
“怎麽了?”溫慧看她。
溫慈眨了眨眼睛,扭着手指道:“她聽說了些話,我也不知該不該和你說。”
“什麽話?和信王有關?”溫慧忍不住坐起來看她。
“說是……信王的病又重了些,昨晚還吐血了……”話未說完溫慧就一下子軟倒下去,溫慈忙道:“姐姐,你別擔心,聽說宮裏太醫日夜守候,想必是沒事的,否則今日必有消息來的。”
“沒事?”溫惠苦笑:“我倒寧願他有事……”這樣一來,她尚未過門,兩人的婚事便會作罷,她也就不用嫁了。
溫慈撲上去捂住她的嘴,駭得臉都白了:“姐姐,這樣的話如何說得,你不要命了。”
溫慧拿下她的手,眼睛猩紅一片:“妹妹,我已然去了半條命了!”
見她如此痛苦的模樣,溫慈愣住了,反應過來後幾乎哭了出來,哆嗦着從衣袖裏掏出信封,帶着哭音道:“姐姐,你,你別吓我!這是趙公子寫給你的信,想必他也聽到信王的消息了,我原本不欲給你的,可你都這樣了……”
她話未說完信早被溫慧搶過去,打開一看正是趙公子的筆記,只一眼眼淚就落了下來:“是趙公子,他約我明日在城外風雨亭……見最後一面。”
“姐姐,三日後就是你與信王大婚的日子,府裏也緊鑼密鼓的籌備起來了,母親也不會允你出去的,不如寫信回絕了吧。”溫慈急忙勸說。
溫慧本有些遲疑,可溫慈提了句李氏,反叫溫慧下定了決心:“她不允?我有今日,不正是她的功勞嗎?她難道真想逼死我!”
說着将信放在胸口,只覺心痛的厲害:“這是最後一面,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去的。”
“姐姐……”見她如此傷心,溫慈眼睛也紅了。
溫慧又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溫慈幫她絞了帕子淨面,見她抓着那信不放,提醒道:“姐姐,這幾日你這裏人來人往的,東西也亂,這信還是燒了吧,免得被發現了,反成了禍患。”
“妹妹說的是。”溫慧又不舍的看了好幾眼,溫慈幫着,兩人點了火盆燒了信。
溫慈走時道:“姐姐,寶湘回來時聽到父親身邊的下人在說,姜姨娘的屍首被母親扔去了亂葬崗,今早被父親派人找回來了,只是……姜姨娘肚子的孩子被不知什麽給吃了,肚子上留下了一個對穿的大洞,風刮過呼呼作響……”
“別說了!”溫慧白着臉打斷她,一把抓住溫慈的手,嚴聲叮囑:“妹妹,這件事你千萬別再插手,也別在母親面前提起哪怕姜姨娘的一個字,知道了嗎?”
溫慈懵懂:“姐姐?我也只是說給你聽聽……”
溫慧手中用力:“我的話你聽到了嗎?”
“我、我知道了……”溫慈被她嚴厲的模樣吓得抖了抖,忙乖乖答應下來。溫慧見狀這才松了口氣。
走出溫慧的屋子,發現她們這春晖園也有仆人來打掃挂紅了,他們臉上帶笑,似乎昨日姜姨娘慘死的事從來就不存在一般。
溫慈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回了自己屋子。
她到隔間打算找本書看,寶湘在一旁幫忙,見寶蜻出去了,對寶湘道:“你去和萬山說,讓他找到趙公子,轉告他,他約了姐姐明日未時在城外風雨亭見最後一面的事別忘了。另外,叫萬山跟上去,等兩人見面後,将他們……”後面的話低了下去,寶湘凝神細聽,聽完後雖心中極為詫異,卻還是一個字都未多問,只恭敬應下。
溫慈随手抽了本書,到外面喊來寶蟬,她今年十二,有些瘦小,平時十分安靜,便是與溫慈見禮時也是輕聲細語地:“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溫慈道:“母親和姐姐這幾日忙與婚事,都有些疲累,我記得百味齋有味點心,喚做椰香水晶糕的,清甜解暑,哦對了,還有一味甚麽什錦果味甜酒的,好似也很開胃,只是這兩樣素來少,買的人卻多,恐怕排隊也要好些時候,你與寶湘同去,換着排隊買來。”
二人忙道:“是。”
蔡婆婆正盯着小丫頭掃院子,聽見了道:“這是二姑娘心疼你們免受烈日照頂之苦,記得且不可貪玩狂妄,府裏正忙,買了就趕緊回來,也好幫幫手。”
二人又乖乖應下。
溫慈笑着目送他們出去了,自己回了房間,坐回榻上翻開那本書,見是一本民間雜記,叫甚麽《群英荟萃》的,看了眼序言,講得是這世上了不得的人物們,她随意瞄了眼目錄,見當先一條是“北疆傳奇:忍辱含垢,信王十日反擊”。
溫慈心中一動,翻開第一頁看了起來,這一看竟就這麽看了進去。
講的是信王在北疆絕地反擊的一戰。
信王剛到北疆,就遇上北狄大軍圍城,連地形都來不及熟悉就要抵禦敵人,北狄兵強馬壯,武器精良,倉惶之下應戰,信王如何能打贏呢。
信王自知此戰兇險,便去信示弱,只說自己剛到北疆水土不服,見了北狄強兵悍将,更是腿腳發軟,請求讓他歇息五日再應戰。
此信一出,北狄的嘲笑聲頓時響徹北疆,而北疆的戰士們卻個個擡不起頭來,北疆的百姓們雖不敢口出惡言,但私下辱罵者卻不在少數。
北狄雖看不起信王,但也擔心有詐,因此只讓他休整三日,信王當即感恩戴德,北狄氣焰愈發嚣張。
三日後,信王出戰,卻在戰前當着敵我雙方将士的面被馬兒一個蹶子摔了下來,頓時狼狽不堪,北狄将士大笑,愈發輕視。
此後幾日皆戰敗而回,北狄見他如此懦弱無能,心生捉弄之意,此後并不如何猛烈攻擊,将他當做籠中兔子一般辱弄擺布,信王對此戰戰兢兢,大明數萬将士目呲欲裂,卻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的王爺、将帥被敵人侮辱玩弄。
第十日戰前對陣信王更是被生被擒,他縮成一團只顧發抖,對方大将見他如此無用,心中又生出狠狠□□大明皇室的心思,言只要信王從他□□鑽過去,便放了他。
信王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北狄大将猖狂大笑,身後将士也都冷眼看笑話,信王得以近了北狄大将的身,他作勢跪下去,卻突然猛虎撲食一般朝大将撲去,指尖利刃滑過他正得意昂起的脖頸,北狄大将被一刀斃命。
他的鮮血噴湧,澆了信王滿頭滿臉,好似羅剎在世。
北狄被這變故驚呆了,等反應過來時信王已搶了兵器又接連斬殺三位将領,北狄大怒,但就在此時,北狄大軍背後不知何時突然出現數萬大明将士,與前方将士前後包抄,北狄大軍被瞬間包了餃子。
那一戰,北狄被殲滅近三萬人,俘虜一萬八千人,剩下的如逃竄的老狗一般倉惶逃回草原。雖後來又怒而舉兵前來報仇,但大明士兵絕地反擊,氣勢正盛,如何是對手,因此三戰三敗,半月後便與大明議和,商定永不再犯。
信王因此一戰成神,有關他的傳說,哪怕他離開北疆好些年,依然為人所津津樂道,敬佩至極。
最後一字看完,溫慈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展開手心,已微微見汗。
她忍不住再看向目錄——忍辱含垢?一國金尊玉貴的王爺,為了打退北狄,竟能做到如此。她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好一個能忍的人物。
寶湘兩個回來後,她先去給溫慧送點心果酒,卻見她歪坐在榻上神思有些恍惚,與她說話時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嘆了口氣,叫紅珊幾個好好照顧,便帶着另一份去了正院。
她剛進院子,就聽裏面發出‘噼啪’一聲脆響,接着父親摔簾而出,滿臉隐怒的走了。
寶蜻猶豫道:“姑娘,想必這會兒太太那裏正忙,不如咱們等會兒再來吧。”
溫慈颔首:“你說的是。”想了想,叫來寶湘吩咐道:“你去把點心果飲交給李嬷嬷。”寶湘答應着,溫慈便帶着寶蜻寶蟬回去了。
晚間值日時,寶湘告訴她:“姑娘,說是老爺把姜姨娘停放在了普樂寺,要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之後再葬入祖墳,祭享家廟。夫人不允,老爺發了脾氣,夫人這才摔了杯子。”
帳中的溫慈咧了咧嘴:“父親對姜姨娘倒是用心了。”
寶湘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您說,老爺能做成嗎?”
“做成?”溫慈眨了眨眼皮:“三日後就是姐姐與信王殿下大婚,父親此時為了一妾室大興祭奠,這是打誰的臉呢?再者,便是皇家不在意,信王不在意,外祖父也不會允許父親如此羞辱母親。”
說着笑了笑:“父親,除了在辦案上成熟敏銳,其他事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
寶湘可不敢接這話,兩人也沒在說什麽,很快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時,溫慈的臉色有些白,眼下發青,精神也不是很好。
寶蜻進來伺候時見了,忍不住擔憂:“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病了?後日就是大姑娘大婚,您這樣子如何見客呢。”
溫慈笑了笑:“沒事,天熱了,有些沒睡好。今晚放兩塊冰好好睡一覺也就是了。”
正說着,寶湘進來了,道:“姑娘,大姑娘方才出門了,說是要去寺裏還願。”
溫慈詫異:“後日就是大婚,怎現在還去還願?姐姐怎麽也不叫我陪她一起呢。”
寶蜻也覺驚訝,但見溫慈嘟着唇有些不開心的模樣,還是安慰道:“想必大姑娘也是為了大婚的事吧,姑娘跟着去不合适。”
“好吧。”溫慈不情不願的答應着,卻道:“這個時候還去還願,等姐姐回來我定要好好問她到底許了什麽願。”
然而直到下午酉時,太陽西斜,依然不見溫慧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