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尾聲(三)

我的夫君九千歲(雙重生) — 第 43 章 尾聲(三)


尾聲(三)

高聳的城樓上。

一身騰龍衮服的皇帝獨立高處,靜靜看着底下浴血奮戰的徐軍,一個個倒下去。

莊妃提着繁複的帔裙款款走上前,一旁随侍的禁軍警惕地要控住她,被皇帝擺手阻止了。

他的語氣中全是上位者的泰然,“你輸了。”

莊妃苦笑一聲,“臣妾是今日才輸的嗎?”

四皇子與徐晚棠相識于總角之年,初見之喜,懷想至今,他們之間有過一段青梅竹馬的柔美時光,可惜太短暫了。

後來,四皇子登基成為皇帝,娶了別人做皇後,徐晚棠不死心,硬是成了他的莊妃。

皇帝要對付徐氏,徐晚棠姓徐,刻在骨子裏的血液,讓他們曾經親近得兩小無猜,也讓他們注定成為一對怨侶。

皇帝的心裏只會有權勢,怎裝得下兒女私情呢?徐晚棠不甘心,既然你選擇了權勢,我就要用權勢打敗你,讓你知道你的選擇是錯的。

可惜的是,她終究沒能鬥得過他,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輸的呢?

早就聽聞四皇子敏行讷言,少年老成,最是穩重。

可那年春日宴上,第一回進宮看姑母,衆皇子站了一排,唯有他擡頭偷偷看我。

徐晚棠流下了淚,那雙一貫淡然如鏡的明眸映出了一個套在華衣美服中的男人,神情冷漠,辨不出喜怒。

她不知道曾經那個偷偷看她的少年,為何成了如今的模樣?

莊妃撫上了發間的鳳尾金釵,“這釵是皇上送給臣妾的,還記得嗎?”

她輕輕取下來,旋開釵頭,稍用力一拔,裏頭是一把锃亮的刀刃。

他好狠哪……

皇帝命工匠特制的金釵,其實是一把殺人的刀,他不僅不愛她,還想要逼死她。

一個從孩提到青年都被徐太後的陰翳籠罩的人,怎會愛上一個徐太後的翻版呢?

像徐晚棠這樣的人,只會讓他感到壓抑,只是他曾經懦弱又愚蠢的見證,他恨不得她消失,他恨她呀……

徐晚棠的那雙明眸早就深陷,眼角也被歲月刻上了紋路,此時目空一切的樣子,像是子規在啼泣,“馮貴是皇上的人,他都跟臣妾招了。辛酉年的事,皇上一開始就知道臣妾是無辜的,一切都是惠妃設計構陷。可是不管臣妾怎麽解釋,怎麽跪下求你,你還是将臣妾趕出了王宮。臣妾可真傻,你哪裏在乎什麽真相啊,你就是想趕臣妾走,再也不想見到臣妾了。”

也許他并沒有錯,錯的是徐晚棠自己,她根本不該愛他,她早就該恨他了……

“辛酉宮變,臣妾平白被冠上弑君之名,哈哈,你說臣妾想殺你?臣妾想弑君?哈哈哈——”她笑得蒼涼又絕望,眼神忽銳,“那臣妾今日,就弑一弑。”

莊妃攥緊金釵,沖過去,一把刺進了皇帝的喉管。

“主子——”

陳錦年驅馬直接沖上了城樓,不顧一切地飛奔向他的主子,禁軍也上前制伏莊妃。

可是太晚了。

陳錦年眼睜睜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主子,虛弱地癱倒在自己懷中,嘴角抽搐,面色泛白,脖頸處汩汩向外噴血。

他哆嗦着手想去按住傷口,可是根本無濟于事,只能感覺那蓬勃的鮮血不停地從他的指縫間流逝。

他哽咽的聲音帶着哭腔:“奴才陳錦年,救駕來遲。”

蘇黨、徐黨相繼覆滅,閹黨對皇帝來說也就失去了價值。張荦得知皇帝要他假死,削弱閹黨的勢力,所以派人給陳錦年傳信,希望他有所防備,以免被波及。

可陳錦年跟他主子一樣,那麽老謀深算,他的死士又探到了徐氏的異動,幾方面連起來一想,就能想到今日怕是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當時他被蘇黨逼去守陵,離宮前,皇帝給了他一封密诏,只要手持這封诏書,任何時候,王宮森嚴的大門,都能為他敞開。

皇帝顫着眼皮,緩緩睜開,“錦年?你怎麽來了?”

陳錦年對上他慘白的臉,心疼道:“奴才臨走前,主子賜了一道密诏,不就是怕有朝一日龍困淺灘,給奴才一個救駕的機會嗎?”

“老東西,猜了朕一輩子的心思,這回可猜錯了。”皇帝扯着嘴角,吃力地笑了一下,“這密诏啊,是怕你哪一日想朕了,盼你回宮,來看看啊。”

“嗚嗚嗚——”陳錦年胸膛止不住地抽搐,涕泗橫流。

皇帝有氣無力地絮絮低喃:“既然、離了宮……還回來……做什麽?”

陳錦年知道,主子這話想問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一貫如炬的目光此刻渙散了,凝滞地望着不遠處。

不遠處,莊妃正在跟禁軍奮力拉扯,她自知弑了君,自己也免不過一死。

徐晚棠解掉華美繁複的外帔,爬上城樓,縱身一躍,再無半點念想,永遠地将那高聳的紅牆,甩在了身後。

皇帝一直望着那身影,一直一直地望着……

直到那身影,成為他閉目前僅餘的光亮。

皇帝的臉平和又安寧,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

陳錦年還是從主子微揚的嘴角裏,猜出他閉目前看到了什麽。

那個身影,是該回頭的啊……

那年春日宴上,太後娘娘手裏牽着個黃裙垂髫的小姑娘,散宴時,那個穿着黃裙的身影,明明回頭了。

陳錦年猜了主子一輩子的心思,怎會猜不到,主子沒娶徐家姑娘做皇後,是因為太後娘娘害死了主子的生母,他怎麽還能娶仇家的女兒呢?

九歲的四皇子為生母的忌日撰文,八歲的徐晚棠随口吟的兩句悼诔,主子念了一輩子。

主子不喜歡湘王,因為湘王的那雙鷹眼,像極了日益心冷的徐晚棠,一次次厲眼苛責主子的樣子。

主子喜歡六皇子,因為六皇子那雙天真懵懂的眼睛,像極了他的生母貞嫔,像極了穿着黃裙子梳着小辮子的徐晚棠。

他怎會猜不到,那支鳳尾金釵,主子特意送給莊妃娘娘,不是要她死,是要她死心,別再愛一個不該愛的人。

他又怎會猜不到,辛酉年,莊妃娘娘蒙冤出宮,是因為主子就是想放娘娘出宮啊。

他這輩子最擅長的事,就是猜主子的心思,終其一生只學會了這一件事。

他知道,這座四四方方的王宮,主子表面上是它的主人,其實與自己一樣,不過是它的奴才罷了。主子一直想出去,他也想出去,可是他能去哪兒呢?離開這裏,他就再也不是陳錦年了。

他的主子死在了這座宮城,這裏也終将是他的墳墓。

陳錦年舉起随身的長劍,安詳閉目,仰頭割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張荦的義父,這座王宮裏曾經厲害一時的風雲人物,這座王宮裏的好人,終是逃脫不了宿命,跟前世一樣,為他的主子殉葬了。

惠妃帶着人,一路護送藍芷出了宮,找到了側門外的馬車。

可是很奇怪,馬車上沒有趕車的人,四周連個照看的随從都不見,藍芷正覺疑惑,馬車的門簾被掀開了,琴姑一臉陰冷地從車上下來。

緊接着,四圍湧出了埋伏的高壯太監,個個手持武器,兇神惡煞。

這馬車是張荦提前安排好的,藍芷原本和他約在城郊彙合,可現在明顯車夫已經被琴姑他們處理掉了,而她正如待宰羔羊被惠妃的人團團圍住。

藍芷驚恐地退了兩步,望向早已變了臉的惠妃,“娘娘要做什麽?”

惠妃上挑的鳳眼銳色畢露,“八年了,你手中的東西,該交出來了。”

藍芷苦笑了一聲,“時至今日,聰明一世的惠妃娘娘,依舊覺得那張寫壞的稿紙,在妾身手中?”

“不然呢?”惠妃睨向她。

藍芷望着眼前這個與她争鋒對峙的惠妃,平日裏的惠妃娘娘雖城府深、算計多,但在她面前總是盡量維系着溫和有禮的形象。

她願意在蘇貴妃放毒蛇時及時相助,也願意在藍芷因女兒酥被陷害時施以援手,還一直與藍芷在同一條船上,令藍芷不止一次地感受過,這個幽居深宮快三十載的人,心中潛存的善與憫。

所以一心出宮的藍芷是真心想将祁澹托付給惠妃照料。

可惜的是,她們終于還是到了撕破臉皮的一刻。

“我以為我與娘娘之間,是有信任的。”藍芷語中透着涼意。

惠妃冷笑,“這宮裏不講人情,只有一個利字。利相同,便是友,利相左,便是敵。若你乖乖交出本宮想要的東西,那麽你與本宮還算是友,本宮可以放你一馬,讓你出宮;如若不然,那你只能是本宮的敵人了。”

遠處的鐘樓傳來幾聲渾厚的哀響,是喪鐘,皇帝駕崩了。

皇帝怎麽會?祁溯自以為是發動宮變,不過是皇帝的請君入甕,這一切不是應該都在皇帝的掌控中嗎?

藍芷環顧四周,這麽多手持木棍的太監,看來惠妃是早就有所籌劃了,她是想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早知今日會有宮變,甚至可能知道皇帝會駕崩。這樣的話,天下易主……

“祁澹!”藍芷似乎想到了什麽,緊張地脫口而出。

“六皇子正在永寧宮小屋喝茶。”惠妃笑得從容。

“還有祁溯,莊妃娘娘明顯一直反對祁溯與我來往,可是那晚……”藍芷想起祁溯大婚那晚,下藥準備輕薄她時,曾說過一句話,當時她就覺得那話蹊跷。

‘母妃說得對,你之所以總在我面前故作清高,是因為我對你太過心慈手軟 。’

祁溯口中的母妃,根本不是莊妃,而是惠妃。莊妃一直對兒子癡戀蘭嫔有所不滿,還曾在賞櫻宴上警醒過藍芷,所以雖然莊妃回了宮,祁溯不見得跟生母事事心意相通,反倒依舊跟‘更懂他心’的惠妃有來往。

而惠妃根本就是在刻意誘導祁溯跟藍芷癡纏,這樣不僅能離間藍芷跟張荦的關系,還有可能讓莽撞偏執的祁溯一步步鑄成大錯。

“惠妃娘娘好計謀。”藍芷贊道,不得不說,草根出身的惠妃爬到今日的位置,真的是深谙這王宮的生存之道。

惠妃嘴角上揚起一個志在必得的弧度,手一伸,接過琴姑遞來的一道诏書,“這是大行皇帝殉葬的名單,蘭嫔,你若還不交出該交的東西,本宮現在就可以送你上路。”

徐氏宮變後,湘王再無翻身的餘地,皇帝壯年突崩且子嗣稀少,祁澹繼任是板上釘釘的事。惠妃手裏握着祁澹,再處理掉撫養祁澹的蘭嫔,代管六宮的惠妃娘娘,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後宮第一人。

可這一切,真如惠妃想得那麽順理成章嗎?

藍芷對上那雙鳳眼,“娘娘真覺得,此局是你我在對弈嗎?”

“什麽意思?”惠妃眼含疑惑。

“蘭娘娘,你沒事吧?”祁澹由張荦牽着走過來,身後還跟着一群錦衣衛,須臾就将惠妃的人圍死。

“你——”惠妃削長的手指直指張荦,眼神憤懑而鋒利。

“娘娘急着要将姐姐列進殉葬名單,咱家不得不防。”張荦一早就在永寧宮安排了人,惠妃手裏不過幾個宮人而已,在錦衣衛面前實在不堪一擊。

惠妃鳳眼染紅卻還是不見怯意,“蘭嫔,你以為這樣就能贏嗎?你在殉葬的名單上,蘭嫔這個人,只會是一個死人,永遠成不了大殷的太後。”

“我從不稀罕以這樣的方式贏,是娘娘錯将我當成了假想敵。”藍芷怼道。

殉葬的名單上有蘭嫔,卻沒有惠妃,皇帝會這樣選擇,藍芷一點都不意外。除卻‘母壯主少’,年少的祁澹礙于情分,容易被蘭嫔控制外,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

“娘娘的敵人,從不是我。娘娘想要的東西,也從不在我手中。”藍芷對上那雙鳳眼,一字一頓道出兩個字,“皇上。”

“你說什麽?”惠妃瞳孔張大,難以置信。

惠妃一直苦苦尋找的那張寫壞了的金桂香箋在皇上手中?那麽皇上就是知道辛酉宮變的真相了?

如果皇上知道莊妃是被冤枉的,又怎麽會将她趕出宮呢?如果皇上知道這一切都是惠妃故意構陷,又怎麽會器重她、給她代管六宮之權?

藍芷又道:“馮貴是皇上的人。”

惠妃張大的瞳孔慢慢暗縮下去,是了,這一切都在皇帝的計量之中。皇帝讓莊妃蒙冤,是為了驅逐徐氏勢力;皇帝讓自己代管六宮,是因為她出生草根、背後無權無勢,可堪一用。

惠妃娘娘汲汲一生,歷盡風雨,從一個小宮女到今日的位置,一直以為是她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的,可事實上,這一切的開始,從不是因為她的高明才智,她對皇帝而言,也就是個用得順手的工具而已。

藍芷微笑着朝祁澹招手,祁澹小跑着到她懷中,這小家夥如今年滿十二,已長到藍芷的胸口,當年第一回教他念書時,他還是只圓滾滾的小團子,書案都要奔着身子才能夠着。

一轉眼,都快六年的光景了。

藍芷拍了怕他的背後,他徐步走到惠妃身邊,不急不緩道:“惠娘娘,去年生辰,父皇送給我一份生辰賀禮。一只很輕的錦匣。父皇不讓我打開,我也沒有打開過,存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皇帝竟然将那張金桂香箋交到了祁澹手中。

惠妃默默望着眼前這個人小鬼大的六皇子,皇帝真不愧是那執子下棋的人,她們這些棋局上的子,一個個都被算計在內。

蘭嫔在殉葬的名單上,而惠妃不在,不是因為皇帝聽信了惠妃的挑唆暗示,只是因為惠妃早已是砧上魚肉。

辛酉宮變發生在永寧宮,惠妃本就嫌疑頗深,如果再有她捏造事實誣陷莊妃的罪證,那麽聰明一世的惠妃娘娘,便再也洗脫不了弑君的罪名。

一個授人以柄的惠妃娘娘,再厲害,也掀不起風浪。

皇帝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如今局面一片大好,皇權至上,沒有壓制,沒有黨争。

可諷刺的是,人算不如天算,高明的棋手機關算盡,把自己算了進去,好在由最寶貝的兒子接盤躺贏,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藍芷牽起祁澹的手,鄭重地将它交到惠妃手中,“娘娘,我對您是有信任的。”

惠妃經營一生想要得到的權勢地位,藍芷竟然能拱手相讓?

惠妃緩緩對上眼前這雙清澈光亮的眸,恍惚間,依稀看到了那個初入宮闱的小宮女。

初入宮闱,誰不是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哪知宮內炎涼,還當是走親戚串門子,見到了高門頭紅房子,新奇又興奮。

惠妃一直認為,要想改變自己卑下的命運,活得有尊嚴、有價值,無人能夠鄙夷,無人能夠輕賤,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比如良知,比如仁慈。這些東西,于她這種深宮之中的人來說,應當是可有可無,可以舍棄的。

于是她拼盡全力地去對抗、去競逐,才讓自己的尊嚴沒被別人踩在腳底,到頭來卻發現,踐踏她尊嚴的人,竟是她自己。當一個人,連內心的良知,都可以抛棄,她還算是原來的自己嗎?

那高門紅牆,确實吃人,吃掉人身上的一些東西,無論你高貴還是卑下,無一幸免。

藍芷對上那雙凝滞的鳳眼,梨渦淺笑,恬淡又幹淨。

惠妃覺得胸腔一熱,不由地也回了個笑容,她将自己的尊嚴弄丢在了那道紅牆之內,好在,她還有下半生的時間,能将它再撿回來。

祁澹拉着藍芷的衣擺,仰着腦袋道:“蘭娘娘,是要走了嗎?”

“是呀,祁澹自己要乖。”藍芷的手落在他圓滾滾的腦袋上。

相伴六載的小家夥,真到了要分別的時候,還真有些舍不得。

她一遍遍地撫摸祁澹的頭,“蘭娘娘也沒什麽留給你的,迎春和喜來,一個最細心會照顧人,一個最豁達能逗人開心。蘭娘娘希望你呀,一生平安康健,笑口常開。”

然後她轉身走了,将那紅牆高門,永遠地留在了身後。

她沒能成為登高一呼的皇太後,他也沒能成為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她成了他的妻,他成了她的夫。

昨日種種,波詭雲谲,一個轉身,別得幹幹淨淨。

處江湖之遠,一方草廬,一個丫頭,幾只貍奴,日出賣畫,日落烹炊。

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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