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幻神

白沐歸兮 — 第 31 章 幻神


暮熹聽他道完,唇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苦笑,“阿軻,你可知,我為何會愛上殷輕衍?”

樓昀聞她此語,一征愣,随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眸色複雜暗沉,“愛?你說,你愛他?”

暮熹見他神色褪變,只冷言道:“這兩年,我去了哪,和誰一起,又發生了何事,你不道你早已知了麽?既如此,難不成連我愛他都不曾知曉?”

話音未歇,樓昀忽地擡腳往身旁的木椅一踹,椅子倒地,發出“砰”的一聲,暮熹被他此舉唬得一跳,彼時卻見他冷着臉,望着她沉聲言:“你那……不是愛,是依賴。”

暮熹從未見過,當樓昀面對她時,會露出這般陰沉的表情,心底的恐懼油然而生,但她自是清楚,若非如此,他對自己的這一段情,是無論如何也砍不斷的。

适而再冷聲道,“不,我很清楚,我對殷輕衍,不是依賴,是真正的愛。”

這句話,不僅是為了斷掉樓昀對她的幻想,更是出自她內心深處,想對殷輕衍說的話。

“我不喜歡做的事,他從來不會強迫我。他對我,是寬容、是鼓勵,是會為了我的夢,甘願隐忍着自己的心,”暮熹擡眸望着他,不懼厲色地道,“阿軻,這便是我愛上他的原因,這便是你與他的不同。”

殷輕衍同樣的深愛,在面對她同一抉擇時,卻做出了與他不一樣的選擇。

話音擲地,落莺房裏頓然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樓昀神色複雜地望着她,兩人緊緊地對視着,好半晌皆說不出一句話。

“是麽?”從他幹澀的喉嚨裏倏然發出一聲冷笑,樓昀望着她,神色凄然,“可又能如何?這些,都不是問題。我需要的,是阿熹在我身邊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們,從小便是這樣相處的。”樓昀擡手,往她臉上而去。

那一刻,他想要真實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望着樓昀眸色的一瞬間,暮熹忽地往後一退。

他落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頓,卻倏忽一轉,握住了她垂下來的左手。

暮熹下意識一掙,樓昀緊握着,反道:“你不是一直想見雲繡麽?我現在帶你去。”

暮熹聞聲,頓然停止了掙紮,只由他握住,随他出了落莺殿。

一路上,她究竟是如何從落莺殿走至清泷殿的,暮熹恍然不覺。

她只愣愣地看着前面這個牽着她手的男人,往日的一幕幕似脫了閘的洪水般,朝她傾洩而來。

從缜河相遇,至笠楹鎮的三年,從笠楹鎮到東宮的這十年,她和樓昀一直相伴相随,便是他提及他母後的那一刻,他的眼神裏,亦不曾有過灰暗之色。

他像天上精力充沛的雄鷹,如陸地上馳騁的野獅,似海洋裏極具攻擊性的鯊魚。

所以,便是自己離開東宮,對樓昀而言,大抵會有一時的傷痛,但這種痛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地痊愈。

可望見他眼神裏浮現灰暗顏色的剎那,她只覺萬分痛心。

殷輕衍于她,是世間難得的知己,亦是無法割舍的愛人。

而樓昀,他與雲繡一般,自己雖與他毫無血緣關系,可數十載的相伴,數十年的情分,卻更勝血緣至親。

她的內心深處,是真真希望他能幸福的。

可這種幸福,不該由人來給予。

此時的暮熹卻并不知曉,她高估了一個人在年少時期受傷害後的愈合能力,亦低估了她自己在樓昀心中的地位。

未曾見到雲繡時,她論是怎樣,也不曾料到再見之日,她所瞧見的,是躺在冰棺裏的她。

來至清泷殿,卻見殿內挂着兩件絨衣,樓昀取了一件,替她披上,暮熹方欲發問,便聽得他低聲道了句:“待會下到冰室,會冷,披上最好。”

暮熹心下頓感驚異。

她在東宮生活了十年,卻從未得知清泷殿內竟有一冰室。

樓昀轉動密室的樞紐,“吱嘎”一聲,暮熹只感覺腳底旁忽地湧出一股寒氣,樓昀攜着她,踏入冰室後,再往牆上的樞紐一按,頂上的門一關,沒了熱氣的湧入,倒果真冷得出奇。

“且說要帶我去見雲繡,為何卻來了這裏?”暮熹搓了搓手,往掌心呼了口氣。

“她就在裏面。”

一面道着,暮熹一面随樓昀入了個偏門。

瞧見雲繡躺在冰棺的剎那,她朝前的腳步戛然而止,大腦在那瞬間似乎停止了思考,可樓昀的話仍源源不斷地湧進了耳內。

“驚風在承阡國境的一個小村莊裏尋到她時,她已然奄奄一息,大夫診治過後,才知她身中世間罕見的淩霜毒。此毒至今無藥可解,我命驚風取了冷心丸給她服下,才暫時護住了她的心脈。”

樓昀轉首望向暮熹,只見她身子一軟,他臉色瞬變,忙上前接住她。

“阿熹,”暮熹躺在樓昀懷裏,臉色煞白,忽聽得樓昀接下來的話,才漸漸回神,“你放心,她如今躺在冰棺裏,已然阻攔住了毒性在體內的流通,性命暫且還是無虞的。”

“一定,一定有辦法,”暮熹抓住樓昀的衣衫,渾身顫抖着問他,“一定有辦法救回她的,是不是?”

樓昀輕聲地嘆了口氣,道:“我已下令命人征集各地奇方名士,相信不日會有結果。”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且問:“若至雲繡痊愈那日,阿熹,你可願成為我的太子妃?”

話音方落,暮熹恍得一愣,擡眸望向冰棺裏的雲繡,眸子裏滿是苦澀。

半晌過後,她方輕聲啓唇,“她痊愈之日,便是你我成親之時。”

雲繡若不聽她所言,離了東宮,又豈會有今日?

她微微閉上了雙眸,此刻的腦海裏卻盡是殷輕衍那總含着一絲笑意的臉。

殷輕衍,對不起!

而此時身在清竹幻境的殷輕衍,心口猛地一顫。

從承阡來到箐念山時,他按沉滄所言,找到了那個曾現關于清竹墟記載的地方,卻是離他所醒來的地方不足兩厘路。

“清竹之神,幻本無心。巾帼入幻境,清幻須生心。奈何得此境?道是癡人心。”

恰在他喃喃自語地道出了這句話的那一刻,竟無須他召喚,青衡劍自上空忽現,橫亘在他面前,示意他拿住。

殷輕衍心覺奇異,青衡乃為上古神劍,若說清竹墟與它有所關聯,亦非不能。

直覺告知于他,當下須得聽從青衡劍的指示。

他拿起青衡劍的瞬間,感覺到劍在咆哮,指着東南方的那片天空,示意他發式。

殷輕衍按它的示意,往東南方一劈,霎時間,半空間出現一條裂縫,往裏瞧去,竟隐約可見小橋流水,梅花遍開。

殷輕衍一躍,跳了進去。

只見前方有一石板橋,對面即是一園梅林,滿園花色,卻美得很。

他忽而憶起,曾在歸憶軒的梅林中,她那一曲的淩雪舞,配上這滿園的梅花,倒真真是極美的。

頓了頓,殷輕衍擡眸往周圍瞧了瞧後,心下卻暗忖了句:如今并非冬日,這梅林卻是滿樹花色,倒是奇異。

過了石板橋,方進園子,便見梅林盡頭,有一小湖,湖上泛着一葉舟,舟上有一白發老者,正背對着他燃爐煮酒。

恰在此時,便有一聲音自四周響起:“恍恍惚惚,烹酒一世,不知不覺間,人世已過七百六十二年。”

言及此,那聲音似發出了一聲嘆息,而後又道:“幻神既已來到此地,思必劫數将盡。何不靜下心來,你我再同飲一杯?”

殷輕衍環顧四周,只覺那聲音處處皆有,一時間竟判斷不出是從何方向發出。

但周圍卻只見那泛舟的白發老者,适而走近,提高音量問道:“敢問老先生,方才之語可是出自您之口?”

白發老者聞言,并不轉身,只哈哈笑言:“是了是了。”

話音擲地,殷輕衍一躍而上,至那白發老者面前,只見他面容慈藹,舉手投足間卻全然不似凡塵俗世中的耄耋之人。

老者擡眸,神色間略帶笑意地望了殷輕衍半晌,後方擡手,示意殷輕衍在對面坐下。

也恰在此時,他的心口猛然一顫,倏忽間,腦海中浮現了暮熹的身影。

殷輕衍神色一頓,欲要趕緊弄明此地,是而言語恭敬地道:“敢問先生,不知此處是何地?”

老者擡手,将暖爐中的熱酒倒滿酒盞後,遞與殷輕衍。

殷輕衍接過,卻未立時喝下,卻聽那老者道:“此酒出爐時飲下,味道最佳。”

殷輕衍無法,眼色一頓,倒非說他怕酒中有毒,只他如今思及暮熹,卻心有旁骛,又掀起眼皮,望了對面的白發老者發眼,方一飲而下。

嗯……确實甘甜可口,更甚于藺苧館珍藏了數十年的女兒紅。

“此處乃為清竹幻境。”老者見他将酒一飲而尺,方道。

殷輕衍出了清竹幻境後,只覺神思恍頓,腳底乏軟。他回至自己曾經醒來的地方,撫過平滑的冰床,腦海裏卻久久地回響着那白發老者之語。

箐念山,清竹幻神,魔靈,望悠……這種種事,聯系在一起,得出結果,卻是他與暮熹之間的緣分,不過曾是一段孽緣。

腦海裏剎那間閃過她的笑靥,殷輕衍猛地一顫。

不,他不信。所謂“孽緣”二字,全然不過是世人無法扭轉命運的掩飾之語。

七百年前的殷輕衍是怎樣的一個心境,他不知道。他只知,他如今在乎的,是他和暮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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