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崩壞前夕
他慢慢地走着, 目光越過徐徐退後的栅欄,緩慢而又仔細地将其後景象覽入目中。
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被粗重的鐵鏈捆綁在行刑架上,無力地垂着他原本桀骜不馴的頭顱, 黑色的發也被血塊粘連,像是破舊的蛛網一般懸在半空。
他像是一塊破舊的紅布, 凄凄慘慘地挂在架子上。
裴瑛沉默地看着他,一層風燈的光芒落了下來,虛虛晃晃地映着他的側顏。
他擡手示意獄卒開門,随着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沉重的栅欄門被推開了,激起了一大片在火光之下飛舞的塵埃。
黑色長靴踩過冰冷的坑坑窪窪的地磚, 穩穩地停在了行刑架之前。
“好久不見溫小公子如此狼狽的模樣了, 本官甚是想念。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卻不曾想,溫小公子自己不想活了,又回到了我手裏。”
裴瑛垂下眼眸, 心底的情緒無聲流露出, 化作嘴角的一絲冰冷而又美麗的弧度。
“不過溫小公子到底好本事, 殺了宮妃卻依舊潇灑自如,甚至入獄之後依舊死不招供。你有這份本事,卻偏偏行在歧路之上,實在是可惜。”
溫珩垂着頭, 像是死了一般。
但是裴瑛知道溫珩是清醒的。
他繼續出言譏諷:“還裝睡?如今看來,溫小公子也不過是個懦夫,自己犯下的錯, 卻叫無辜的溫夫人來承受。”
一言未畢,溫珩瞬間擡起了頭, 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已然爬滿了血絲,血絲逸散開來渾濁了眼底,他目眦欲裂地看向裴瑛,咬着牙低聲說道:“你要幹什麽?”
裴瑛:“這是陛下的意思。”
“什麽意思,我阿姐怎麽了!”溫珩整個人瞬間躁動起來,若非鐵鏈将他禁锢,他定然撲上了,狠狠撕咬眼前之人。
“溫小公子當覺得殺母奪子之後,溫夫人又該有何種下場?”
裴瑛反問道。
溫珩正欲反駁,可是瞬間臉色煞白,臉上的血氣與煞氣也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事迷茫與恐懼。
“你要害我阿姐?”
大牢嚴密,又有裴瑛精心安排,看守在溫珩牢獄的獄卒都是裴瑛親自指派,故溫珩自然不知道溫夫人已然自戕的消息。
“怎麽是本官欲害溫夫人呢?”裴瑛将手負在身後,長身而立,牢房內的慘慘搖動的燈火将其投影在粗糙的青石地面之上。
“難道不是溫小公子做事不計後果嗎?”
溫珩卻是冷笑一聲,豔麗面容在鮮血的映襯之下變得像是吸食鮮血的妖鬼,晃動的燭火落在瞳眸正中,卻像是跳動的心髒。
“區區流言,陛下又怎麽會輕信一個沒有根據的流言呢。我勸禦史大夫莫要太過自信了才是,你自是禍水東引了,卻難保最後不會引火燒身。”
看着溫珩大難臨頭卻依舊如此張狂的模樣,裴瑛的便知道他倚仗自己并無證據而不能對他如何,也無法對溫夫人如何。
又或許溫珩倚仗着朝中某些了不得的大人物,期許着他們來救自己。
所以當此之時,當殺之而後快,省的某些人再來多事。
同時,讓溫珩臨死之際再受重創,讓他就算是死也無法閉目。
裴瑛一路走來,最擅長的便是拿捏人心。
心思既定,裴瑛便斂去面上的笑意。
“好啊,看來你的親生姐姐的死,也無法讓你有所改悔,有所收斂。”
溫珩不意他竟輕而易舉說出了這番話,一時之間竟摸不清是真是假,正欲出聲诘問,卻有将其咽了下去,可是一觀裴瑛風雨不動的神色以及眉眼間淡淡的憐憫,急劇跳動的心髒卻又讓他把卡在喉嚨的裏的話吐了出來。
“我阿姐真的死了?”
一睹溫珩之震驚之錯愕,裴瑛面上不由浮現出了極為微妙的神色,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答話。
一剎那,溫珩內心所有的防線悉數崩潰,那些自以為掌控全局的自信也瞬間煙消雲散,他的眼睛靜止了,直直看着裴瑛,他的心髒似乎也不再跳動。
火苗噼裏啪啦,溫珩突然暴怒起來,掙紮着撲向裴瑛。
裴瑛翩翩然後退一步,微笑着看着溫珩的痛苦。
溫珩終究被再被鐵鏈牽制,只能作被困在牢籠裏的野獸,瘋狂地嘶吼着咆哮着,粗重冰冷的鐵鏈深深勒進肌膚裏。
“你為什麽逼死我阿姐,我阿姐又未曾害你!”
溫珩歇斯底裏地吼叫着,鐵鏈不斷地震顫着,連穩固的刑架也随之搖晃。
“那你為何欲害我妹妹。”
裴瑛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他猛然掐住溫珩的脖頸,骨肉勻稱的修長指節一寸一寸收緊,慢慢奪去他呼吸的權利。
“難道我的妹妹可曾害過你?既然照溫小公子的說法,你我之間的恩怨,又何必牽扯到她的身上。”
“現在溫公子知道是何感受了,你道溫夫人是誰害死的,不是你這個好弟弟嗎。”
裴瑛冷聲反問,他垂下眼簾,濃密優雅的眼睫在他的眼底投下一大片陰影,遮蔽其間滔天的怒意。
“你為了自己的姐姐,殺了李夫人的時候,也曾思慮過李夫人罪不至死嗎?”
“裴瑛,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遲早叫你痛不欲生!”
溫珩從未如此失态過,他雖遭大難,可是溫家卻依舊完好,親人也未曾離散,他也依舊是萬衆矚目的小公子,就算幾次遭逢打擊,也不過就吃了幾次苦,但很快就有人将他救了出去。
以至于叫他生了自信,以為自己在他們的幫助之下,可以扳倒裴瑛,并取而代之。
“只可惜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裴瑛驟然松了手,溫珩艱難地喘息着,渾身上下都在痛苦地顫抖着。
“難道你敢殺了我嗎?”
溫珩呵呵地笑着,陰沉森然,像是毒蛇的嘶聲,一雙漆黑眼眸,像是淬了毒一般森寒恐怖。
“如今證據未全,你可敢殺我。”
裴瑛挑眉,聲音也随之疑惑地揚了起來:“為何不可?”
“大獄裏面,死不招供的人,自然要施以酷刑,當然,溫小公子也可以畏罪自盡。”
裴瑛笑着詢問溫珩的意見,眼睛眯了其間,光也彙聚其間,形成寒冷的一點。
“你難道不想将我碎屍萬段嗎?”溫珩冷笑道。
他知道,裴瑛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但是裴瑛不能,他不能盡其所欲地處置他。
因為他不顧及自己的性命,也須得考慮會不會牽連到他的妹妹。
“當然,在下也想。”裴瑛的唇畔的一絲笑意已然浸潤了冰冷的殺意,“只是可惜,陛下還念着你這張臉,所以不能,所以,只能讓你畏罪自盡了。”
就在他冰冷修長的手搭上他的下颌之時,溫珩的心裏再度湧上了如那夜一般的恐懼,裴瑛居高臨下執刀擱在他的臉頰,雪光滑過鋒銳的刀鋒,映進他無措的眼眸中,全身的血肉都在瘋狂地戰栗着。
裴瑛自一旁的刑架上拿出浸透了鮮血而生成血色鏽跡的鉗子,一手卡住的下颌,迫使他張開嘴。
可就在此時,一聲通報打斷了裴瑛的動作。
“大人,窦大人前來,說是要見大人一面,現在已在廳裏等着了。”
窦大人,如今朝廷裏頭已經沒有姓窦的官員了,若是如今夜半三更能來此處的,除了曾經的丞相窦玉,又能是何人。
裴瑛長眉緊蹙,很是不爽地将鉗子丢回案板之上,甩袖走出了牢房。
——
夜更加地深了,霧也更加地濃了,它像是欲雲的濃雲一般,帶着陰寒逼仄的潮濕,飄飄漾漾地流動在長安各處。
國獄的處事大廳門外戍守着全副武裝的守衛,而屋內則只安靜坐着一位老人。
窦玉已經是快要六十歲的老人了,自從上次被革職之後便一直在府中休養,閑時養魚養鳥以度歲月。
他業已兩鬓斑白,整個人也蒼老了許多,再也沒有當初斡旋廟堂的意氣風發。
他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長案之後,若有所思地盯着幽幽顫抖着燭火,渾濁的眼睛卻融不進一絲光亮。
他眨了眨眼,緩解了眼睛的幹澀,又四處看了看,聽聞門外腳步聲,方才轉過頭去,大門被一雙手推了開來,霧氣先一步湧了進來,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窦玉卻知道,那不是不見了,只是人的眼睛看不見罷了。
“窦公。”
裴瑛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先一步扶住了預備起身相迎的窦玉。
“窦公大駕光臨,怎的不提前通知一聲,也好叫玄則有所預備。”
窦玉呵呵笑了起來,拍了拍裴瑛的肩膀:“夜半叨擾禦史大夫本就是老夫之過,禦史大夫太過客氣了。”
“不知窦公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可是有什麽要緊之事急需處理。。”
裴瑛撩衣在另一側的長案之後坐下,目光灼灼地看向窦玉,微笑着向他拱手,恭敬地詢問着。
“又或是玄則所執之政治何處出了錯誤,那還請窦公不吝指教。”
窦玉:“哪裏哪裏,今老夫不是丞相了,也不敢在朝事指點什麽。”
裴瑛靜靜地等待着窦玉接下來的話。
“只是老夫與禦史大夫是舊相識,今見長安大有變動之勢,因着老夫活得年歲長些,知道事情也較多一些,有幾句話想要告知禦史大夫。”
他話說得誠懇,甚至讓裴瑛都有幾絲好奇,他到底想說什麽,又意欲何為。
“還請窦公指教。”
裴瑛态度依舊恭謹。
窦玉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這個年輕人臉上停留,而後又借着嘆氣将目光收了回來。
“宮裏溫夫人的死陛下勒令不準外傳,可見陛下已然起了疑心,此事全賴流言而起,陛下勢必會徹查流言。”
窦玉的目光再度放在了裴瑛的臉上。
“還請禦史大夫早做打算。”
“流言?”
裴瑛的唇畔揚起了淡淡的笑意,漆黑的眸中風雲不動,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我已然想到了,就算最後查,也是查到溫珩自己頭上。”
畢竟流言的源頭是溫珩的人,或者說,是溫珩身後的人。
在處理市井消息的方面,裴瑛的手法很是精細,讓兩方流言緊緊纏繞在一起,難舍難分,同時在流言有擴大之時,他的人就會悄然退出,并将流言的源頭附加在那群人的身上。
看着裴瑛不為所動,窦玉頓了頓,随後慢慢地搖了搖頭。
“禦史大夫這一路還是太過順利了,不知道此時之順利,只是敵人的故意放行罷了。”
燈燭噼啪,裴瑛的眼眸如簾子半斂起來,過了許久,方才擡了起來,眸中已然不見了笑意,而是些許的疑惑與不解。
“還請窦公明白指教。”
窦玉:“此時不宜輕動,當作壁上觀,等待機會,再行決策。”
裴瑛反問:“如若不然呢。”
在旁人聽來,他的語氣并無違抗之意,似乎他真的是一個善于詢問的好學生。
“怕是禦史大夫将要引火燒身,倒是自難相顧,遑論殺人解愁了。”
窦玉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卻又在下一句又柔和起來。
“只是老夫顧念禦史大夫這一路走來不容易,特地勸告,如今朝中波谲雲詭,不知多少人眼饞眼熱禦史大夫你這個位子呢。溫家雖說大不如前,卻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與之有利害牽連,你今殺溫珩,便是逼着一衆人與你作對。如今老夫已然不能管事,爬怕是到了危機關頭,也保不了你。就算禦史大夫位高權重,不為自己考慮,也須得為你的妹妹考慮。若是陛下得知這一切,他怕是不會顧及裴小姐曾經的功績的。”
裴瑛眨了眨眼睛,雖然他很想說一句話,可是轉瞬間他似乎* 有明白了什麽,便也将其咽了回去。
有些事有些話,不把它挑明白了,才能和睦相處。
“玄則明白了。”
裴瑛的笑意本來漸漸消失,卻又在對上窦玉視線的那一刻陡然升了起來。
“玄則謹遵窦公教誨。”
“老夫知你多年經營實在辛苦,不忍你基業摧折,還望以後行事多思多慮,莫要一意孤行才是,多多調和各方,才是存身之道。”
窦玉如師長一般諄諄教導道,他用手臂撐着桌案起身。
裴瑛起身相送,一路送他出了國獄的大門,親自扶着他上來辎車,而後矗立着濃霧之中,看着辎車駛入慘白濃霧裏,連帶着辚辚車馬聲在也聽不見。
裴瑛的目光似乎也流淌着陰沉冰冷的秋霜霧霭,嘴角那抹恭敬的笑意也逐漸沉了下去。
他知道窦玉的意思,因着過去的恩情,他也不便拒絕他的意思。
可窦玉到底是為何而來。
為他的安危嗎?
裴瑛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
過去,他受他的指點,殺了不少他的政敵,為他的青雲路鋪墊了多少鮮血,又多少次險些踏入死地。
不過各自為着各自的利益罷了。
大抵官場之上的人都這樣,分明是在強迫你做什麽,可是卻總得冠冕堂皇地冠上一些為你好的諸多理由。
裴瑛垂下頭,笑了笑,笑意散盡之後便慢慢地擡起頭來,原本清麗優雅的五官漸漸染上了一分淩厲狠毒,随着他的動作,這份情緒漸漸地消失,情緒的餘波化作眸中未散的漣漪。
他轉身離開,颀長的身影漸次走入濃重的慘白霧霭裏。
暫時的隐忍與退步,只是為着下次的進攻的蓄力罷了。
*
這場宮廷風波最終以溫夫人的冤死和傳播流言之人的族滅而結束,當這個消息傳到被禁足在自己院子的裴明繪的耳朵的時候,她驚得險些連手中的藥碗都沒拿住。
潔白無瑕的玉碗裏盛着漆黑的藥汁也随着動作也興起一片接着一片的水波,苦澀的藥味再度彌散開來,沖淡了屋中馥郁的檀香。
她将藥碗擱回了長案之上,自己也失去力氣,靠在了憑幾之上,手撐着因為思慮過重而昏沉沉的頭,烏黑的發髻上斜插的一枝金桃枝幽幽地搖晃着,似乎有骀蕩春風游移其間。
她萬萬沒有想到,最後宣布溫珩無罪的,竟然是裴瑛。
按照裴瑛的态度來說,他應該恨不得将溫珩碎屍萬段才對,怎麽會在大功行将告成就這麽輕飄飄放過了溫珩。
可是他竟然放過了溫珩,他竟然放過了他,他為什麽放過了他?
她甫才放下藥碗,春喜夏荷二婢女就誠惶誠恐地迎了上來,一個端着藥碗,一個拿着蜜餞。
“小姐快喝罷。若是藥涼了,怕是藥性就不好了。”
春喜拿着玉碗湊了過去。
“小姐別怕苦,先吃顆蜜餞。”
夏荷把蜜餞湊到裴明繪的唇邊。
“……”
裴明繪略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只偏過頭去,無奈地擺了擺手。
“你們當我是小孩子嗎,吃藥還用哄着,都放下罷,我自己等會兒就喝了。”
二婢女面面相觑,一臉擔憂地又把杵在原地不動。
“?”
裴明繪登時坐直了身子,長眉挑起,話語間隐隐帶了怒意:“你們這是幹什麽,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是不是我一貫待你們太好了,讓你連分寸是什麽都忘了。”
二婢女見裴明繪生氣,頓時擱下手中東西,跪倒叩首,吓得如同鹌鹑一般:“還請小姐息怒,這是大人的意思,還請小姐吃藥罷!”
“你們……”
裴明繪頓時也發不起脾氣來,只揮了揮手,叫她們将藥碗端了過來,仰頭一口飲盡了。
若是小口飲也就罷了,偏偏裴明繪是一口喝畢,登時苦得她頓時嘔出來。
春喜見狀,連忙托了銅盆去接,裴明繪單手艱難地扶着身後憑幾,嘔了好幾口才嘔得幹淨,她這一吐,險些便将膽汁也要吐了出來。
“小姐慢些。”
兩個婢女緊張兮兮的,你看我我看你,連忙遞過帕子去。
“這藥怎麽這麽苦。”
裴明繪擦了擦嘴,她幾時喝過如此苦的藥,便知其間定然有幾分故意在,便不可抑制地發了脾氣。
“你們是不是故意的,誰煎的藥,把他給我叫過來!”
眼見小姐發了脾氣,二婢女也不敢隐瞞,春喜顫顫巍巍地說道:“這是大人的意思,說是要小姐喝些苦藥,方才能體會他的苦心。”
“……”
裴明繪頓時就枯萎了下去,火氣也消散無蹤。
她推開窗子,看着外面已然落了滿地的白霜,原先生機盎然的茵茵綠草也暗沉下來,上頭借着晶瑩而又冰冷的霜。
每一次呼吸,都是藥汁的苦澀與空氣的冰冷,混在一切,卻讓藥的苦味更加真切了。
“那他還說了什麽。”
裴明繪問道。
“大人……大人還說,近來天寒,不宜出門,小姐還是在屋中盡思己過,改悔之後再來尋他。”
“還有呢。”
“若是不悔,也就不必再來找他了。”
春喜戰戰兢兢地說道。
錯錯錯,悔悔悔!
什麽都是錯,什麽都是悔!
裴明繪的心底泛上一陣一陣的酸來,她扶着窗柩,慢慢地失去力氣,跪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着,顫抖着,彎折的身軀像是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草葉。
屋子一角擺着錯金博山爐,那縷縷朦胧香霧自奇絕山巒的镂空之處袅袅升了起來,逸散在溫暖的屋子裏,飄飄然熏染了女子的衣袖裙裾,甚至那懸在臉頰上淚水。
她不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可是難道一味壓抑自己的本性,就是對的嗎?
裴明繪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該如何做,若是以前,情誼尚未勘破,自己尚可獨自哀憐強迫自己壓下所有越軌的情感。
可是她的情絲業已明白地袒露在裴瑛面前,過去的小心思與謊言都已經被識破,過去自己在他面前所立下的乖妹妹形象已然蕩然無存了。
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她絕對無法忍受裴瑛像是看着孩子一樣看待自己的感情,也無法接受他一次接着一次地否認自己的感情。
若是她真的讓步了,裴瑛真的娶了自己心愛之人,自己又該置于何地,自己就像是一個暗中窺伺着他人幸福的小賊,在陰暗中流着痛苦的淚。
今已然到了破釜沉舟的時候,自己何不能拼上一拼呢?
若是她真的無法得到裴瑛的心,便自己回河東去,決不讓他再為難了。
——
南山之下是一片廣袤的起伏舒緩的平原,它們的交接之處是一片美麗的森林,在帶着寒意的秋風的照拂之下,原本單調的綠色便蛻化成了許許多多鮮亮美麗的顏色,他們交雜在一處,在清晨的紅日之下的照應之下頓成朦朦胧胧的紅色剪影,而貴為皇家獵場的南山也在秋季日漸深濃的今日喧鬧起來。
蕭蕭馬鳴辚辚車聲連綿不息,其間穿插着悠揚起伏的沉重號角之聲。
蒼茫的南山也随之插滿了飄揚的大漢旌旗,一片一片各色行營駐紮在此,羽林衛或騎或行戍守在此處,一切喧鬧而又井然有序。
裴瑛站在山巅的平臺之上,俯視着山腳平原上忙碌的一切,看着在山林水澤之間奔逃的野獸,秋風拂過茫茫水澤,片片漣漪躍動着清澈的秋陽。
一聲長長的號角響徹原野,頓時漫山遍野的威武士卒浩浩蕩蕩馳騁而來,頓時分作三面将整座獵場包圍住。
“找了半天都未找到你,原來在這兒。”
帶着森森鐵片甲葉的長靴踩過滿地黃葉,含着爽朗笑聲的聲音自裴瑛身後傳了過來。
裴瑛雖然沒有回頭,但他一聽聲音便知道是誰。
大司馬大将軍。
謝無疾。
裴瑛回頭去,借着身後冉冉升起的紅日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全幅大将軍甲胄,身後背着硬弓長劍,身姿挺拔朗目星眸,經過大漠風霜磨砺的小麥色的皮膚讓那雙漆黑的眼眸更加深邃,微微揚起的唇角,無一處不是久經沙場勝券在握的大将軍的方才有的從容自信。
“狩獵要開始了,禦史大夫還不前去主持,何故在此望風。”
謝無疾走到裴瑛身側,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遼闊原野與浩蕩天地相接,而這漫山遍野,都是大漢的旗幟。
謝無疾心底不由升出一股豪情壯志來,叫他心潮澎湃。
“早晚有一日,我要這我長劍所指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插滿大漢的旗幟。”
“謝兄志向高遠,想必不日就能實現。”
裴瑛的眉頭緊縮着,似乎一刻也不能松泛下來。
謝無疾鮮少在裴瑛如此頹唐,就連聲音也似乎沒了過往的意氣,他偏過頭去就見裴瑛久久地看着前方,可他分明看着遼闊的天地,眸光卻微微有些渙散。
似乎他的心思并沒有放在這裏,似乎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可是最近朝中并未發生事,那些一貫不安定的人也吸收了溫珩的教訓而安分了不少。
“出什麽事了嗎?”
他壓下聲音,低聲問道。
裴瑛收回目光,微微偏過頭,冷冽的風帶起的發絲擦過他的面容。
他沉下頭微微一笑,而後又将目光放了回去,秋陽落在他的面容之上,讓他的肌膚竟泛着玉石的細膩光澤,只一雙漆黑眼睛卻纏繞着散不開的憂愁情緒。
“是啊,有一些煩心事,總也解決不掉。”
謝無疾:“世界上還有你裴瑛解決不了的事嗎?既然解決不了事情,何不将人解決了。”
裴瑛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謝兄的建議很好,不過我可不敢這麽做。”
謝無疾忍不住追問道:“到底是什麽人,如此厲害。”
“她啊,算了,還是不提了。”裴瑛轉過身來,笑容也不再舒暢,而是纏繞了幾分難言的苦澀在,他向謝無疾招了招手,“走了,狩獵該開始了。”
“獵物也很快要上場了。”
裴瑛緩緩地揚起唇角,那一抹笑意映着清澈的秋陽,竟格外豔麗,隐隐約約間,流動着狡黠與血腥的光澤。
又是號角長鳴,皇帝坐在帷幕之下,看着衆将士縱馬車馳騁,不由喜笑顏開。
“陛下怎麽這麽高興。”
謝皇後微笑着捧着一爵清酒奉到皇帝身前,柔聲問道。
“今日無疾說了,要一馬當先狩最好的麋鹿給朕,朕能不高興嗎?”
皇帝哈哈大笑,接過酒爵來。
“陛下太寵無疾了,也不怕他驕縱。”
謝皇後溫聲勸道。
“天賜朕良将,朕自然要寵着他,莫說他還給朕打了個大勝仗。”
皇帝高興地将爵中一飲而盡,餘光一轉,便落在一旁守候着一臉不高興的溫珩,便擡了擡手,示意他過來。
“溫珩啊,過來。”
溫珩擠出一絲笑意來,恭順地走過來單膝跪下:“陛下。”
“別不高興了,都過去了,你也別誤會禦史大夫,他畢竟也是按公辦事。如今你們既然握手言和,過去的事也就都過去了。”
過去的事,也就過去了。
皇帝的話輕飄飄的,可落在溫珩耳中确實格外地沉重,他沉默地守候在帝後身側,看着他們琴瑟和鳴,看着他們喜笑顏開,心中的怨恨猶如烈火一般燃燒起來,可是就算他的很已然連天,他也不能表露出分毫。
他只能露出恭順的表象,奉承着九五至尊的皇帝,讓他高興,讓他順心,只有這樣,他才能有機會一雪前恥報仇雪恨。
“你也去罷,去散散心,別整天耷拉個臉了。”
皇帝也不願意看見溫珩整日不高興,揮了揮手,便讓他下去了。
“溫大人是該散散心了,此日秋陽正好,本宮便祝繡衣使者馬到成功罷。”
謝皇後知道溫珩的姐姐新喪,心情定然不好,便出聲安慰道。
“謝皇後娘娘,臣這就去,還請陛下娘娘安坐。”
溫珩本來不願意去,可是皇帝的命令已經下達,溫珩只能遵守。
換好戎裝騎服,溫珩翻身上馬,縱馬遂大隊而去。
密林深深,呼聲陣陣。
各色駿馬馳騁其間,驅趕各色飛禽走獸,一只只利箭自弦上飛出,旋轉着劃破空氣,直直射向獵物的咽喉。
它們發出最後一聲悲鳴,重重摔倒在草叢之中,鮮血飛濺開來,落在枯黃的帶着露水的草葉之上。
溫珩心中含恨,下手愈來愈狠,眼見一只麋鹿從眼前掠過,他順勢搭箭直射而出,奈何這只四不像委實行動如飛,一個縱跳也就跑了開來,利箭插在古樹的樹幹至深,入木三存嗡鳴不息。
溫珩頓時惱怒,飛馬再度追去,不意卻進入了林子的深處,光線越來越少,人聲也越來越稀,以至于再也聽不見了。
而與此同時,一只利箭已然對準了他的咽喉,一縷微弱斑駁的光線從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之間艱難地落在了冰冷鋒銳的箭簇之上,頓時化作了凜冽肅殺的寒芒,寒芒折進那一雙漆黑得好似無底深淵的眼睛裏,很快便吞噬不見。
箭離弦,帶着無盡的殺意,射中了溫珩的坐下的駿馬。
駿馬嘶鳴着重重摔倒,連帶着溫珩重重滾落,堪堪摔到一處大樹之上方才停住,一時樹葉紛紛落下,飛舞着旋轉着落在他的身上。
而與此同時,深林中一處虎嘯傳來,溫珩卒然翻滾起身,三道破開樹皮的鋒利抓痕深深刻在樹幹之上。
“什麽?!”
溫珩顯然沒有想到此處竟然有猛虎,他一回頭,那滿布黑色橫紋的淺黃色毛皮就映入眼簾,它張着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銅鈴一般的黑色眼球死死鎖定着溫珩,滿布倒刺的舌頭留下腥臭的涎水。
它四肢猛然發力,再度撲了過來。
溫珩猛然後退,借着樹木四處躲避,不少較為細弱的樹木在猛虎的沖擊之下直接斷為兩截,嘩啦啦地砸了下來。
溫珩順勢拔自箭袋之中拔出一箭,引弓而射,直直射進它的喉嚨裏,鮮血飛濺老虎龐大的身軀轟的一聲砸落在地,頓時砸起一陣落葉紛飛與塵埃糾纏。
可就在他回頭之時,空氣中傳來熟悉的咻咻聲,可未待溫珩回頭,又是一箭将飛來的箭攔腰折斷。
箭杆摧折,重重摔在幹枯草木之上。
裴瑛訝然,目光迅速尋到箭來之處,看見了快速跑開的身影。
他回過頭去,正好看見了凝視着他的裴瑛,眼中是尚未散去的殺意。
四目相對之時,兩方同時引弓搭箭,長箭已然在弦,弓弦業已繃緊,卻又同時不發。
彼此都欲将對方碎屍萬段,可是時機未到,卻不能冒然動手。
踏踏馬蹄聲與喧鬧的人聲傳來,二人卻又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箭,眸中的殺意又一同轉化成了深濃的譏诮。
最會在觀衆都到場之後,變成友好的笑容。
政敵之間,當是不死不休。
從來沒什麽握手言和。
退一步,看似海闊天空,實則是萬丈深淵。
——
同年九月廿三,沈驀有罪,自殺,侍禦史溫珩補之。
九月三十日,禦史中丞李重被下屬檢舉貪污受賄,下獄死,侍禦史陸吳補之。
……
朝中升降貶職之事幾乎每過一個十日都要發生一次,而這麽頻繁的職位調動,則是朝堂內部激烈鬥争暗流的浮現在水面上的泡沫與漣漪。
當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子從枝頭墜落,寒風業已再度呼嘯在廣袤的關中平原,流竄在長安的大小街巷裏,長安百姓也都蝸居在屋子裏,圍坐在燎爐旁邊,訴說這一年長安城所發生的大事。
南雲長公主立在未央宮蒼池邊上,垂首看着已經開始結冰的池水,以及池中自己的倒影,心中郁結的煩悶像是彼時頭頂蒼天的烏雲一般。
一旁的宮娥見她面色不好,也不敢說什麽,只是靜靜地守候着,生怕惹惱了這位長公主,再無端挨上一頓罵就不好了。
她站得有些累了,便也就在一旁的大青石坐了下來,眸光依舊落在水面之上,可很快,一道金紅色身影慢慢闖入了水面之上。
劉竺一驚,猛然回頭,便見溫珩笑吟吟正地看着她:“你幹什麽!”
“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他依舊如往常那般溫潤有禮。
“起來罷。”
劉竺一見是溫珩,也就微微放下了心,她與溫珩一貫交好。
“你前來見本公主是有什麽事嗎?”
溫珩微笑:“自然是好事。”
劉竺擰眉,顯然不信:“怕只是你溫大人的好事罷。”
溫珩依舊笑着,朱唇揚起露出整齊的銀色齒列:“是啊,那殿下可想知道?”
劉竺蹙眉:“溫大人是不是很閑,若是時間太多,還請移駕別處罷,本公主可沒有時間陪你消遣。”
溫珩卻也不惱,只是将目光挪向了侍候在側的幾個宮娥身上,劉竺心領神會,便揮了揮手,叫宮娥們都退了下去,她的目光放在了溫珩身上:“什麽事,說罷。”
“微臣這裏有一個法子,可助公主心願得成。”
“助本公主心願得成,溫大人既有這通天的本事,怎麽自己這麽狼狽呢。”
劉竺毫不客氣地諷刺道。
溫珩的眸中閃過一絲陰暗,但是很快就被壓了下來:“殿下說笑了,微臣雖曾輸過幾回,卻也曾勝過幾回。”
“勝過幾回算什麽,本公主告訴你,少跟裴瑛作對了,把他整死,本公主絕對饒不了你!”
劉竺的美眸掃過,話語中也帶了威脅之意。
“自然,微臣知道裴大人是殿下心愛之人,自然不會傷及他的性命。可殿下細想一下,裴大人為何總是屢屢拒絕殿下?”
雖然溫珩話中并無譏諷之意,但單單把事實說出來,就足以讓劉竺惱羞成怒了,她一把拔下頭上精巧的金釵重重砸了過去,溫珩将神一躲,出手一撈,便将金釵接在手裏,又恭敬地奉到了劉竺身前。
“殿下息怒,微臣并無它意,只是想要幫助殿下罷了。”
劉竺冷笑一聲,長眉挑起:“哦,那你也別賣你那惹人煩的關子了,且将你的法子說出來。”
“臣觀裴大人為人,其心性高傲,又屢次與殿下為難,所倚仗的不過是自己的位高權重,兼殿下愛慕其久矣,所以才有恃無恐。”
“我道溫大人有什麽好話呢,原來不過是這些陳詞濫調,看來升了官,心思如昨,還是沒一點長進。”
劉竺似乎沒了耐心聽他說這些話,起身甩袖就要離開。
“微臣可以幫殿下得到裴瑛。”
含笑的話從身後傳來,劉竺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溫珩。
陡峭寒風吹得他衣袖盈風,他踏着悠閑的步子慢慢走了過來,于劉竺身側,壓低聲音,慢慢說道:“只消殿下幫忙,我便可為殿下摘得這開在高嶺上的花。”
“真的?”
劉竺雖然心有懷疑,卻也不免為之心動。
“你且備細說來。”
溫珩一笑,彎腰附在劉竺耳旁,細細說了許久。
“可……”
劉竺一時心跳如鼓,擡手覆住胸口,一時眸中大放光彩,她同樣壓低了聲音,湊到溫珩近前。
“這怕是要毀了他啊,你可別是要過河拆橋,光想要利用我!”
“怎麽會呢?”
溫珩眨了眨眼睛,看樣子無辜極了。
“再說了,花開在高嶺之上,不讓他墜落下來,公主又怎麽能夠得到他呢?”
“好,既然你說了一石二鳥之計,我權且信你一回。”劉竺的眼中隐隐閃動着光,她顯然很是激動,但是她的眼珠又是一轉,又将激動之情壓了下來。
“可事不能我一個人做,風險也不能讓我一個人擔,萬一最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本公主也從懸崖上摔下來,與裴大人一同摔死。溫大人難道不成了最後的贏家了嗎?”
“還請殿下指教。”
溫珩倒是有些驚訝,一貫愚蠢為人棋子的劉竺竟然突然開了竅,一時之間,他倒也有些好奇她的要求了。
——
裴明繪擡起眼眸,看着昏黃銅鏡中的自己,臉頰已然清減了許多,烏黑的發梢也毛躁了起來,春喜執着梳篦沾了桂花油仔細地将頭發梳順了,将其盤卷在頭頂,用簪釵固定。餘發垂下,披在身後。
待春喜将最後一只釵插在她的發上,裴明繪起身,簌簌衣裙摩擦響動,夏荷将玉佩從銀盤中取了出來,系在她的腰帶之上。
“小姐還是同大人服個軟罷,兄妹之間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呢?”
夏荷當然不知道裴明繪與裴瑛之間真正的矛盾在何處,故也只能籠統地勸道。
“我沒有錯,為何要服軟。”
裴明繪甩袖又回了鏡臺之前,手臂撐在木臺子上,将面容埋在手心裏。
“是奴婢的錯。”
夏荷連忙走過去,扶住裴明繪的肩膀。
“小姐莫哭了,等會兒妝花了就不好了。”
“你怎麽這麽不會說話,快走開。”
春喜推了推夏荷的肩膀,示意她走開,夏荷走開後,她便跪坐下來,攬住裴明繪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自己懷裏。
“奴婢知道小姐心裏苦,可是小姐與大人畢竟是兄妹,誰錯誰對又何必分那麽清呢,總歸是為着對方好的。許多事奴婢不知道,但是奴婢只知道,大人心裏頭有小姐,小姐心裏頭也有大人。”
“別說了。”
裴明繪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她也想做這個乖妹妹,可是心底湧動的不甘讓她屢屢無法自控,兄妹二人情真意切的道理,她又怎麽會不懂呢?
可是情不由己,自己卻壓不住心頭的不甘。
自己分明陪他最久,也是離最近的人,可為什麽,近水樓臺反而不能得月呢?
可是再多的不甘,再多的痛苦,也只能被壓下去,她再見到裴瑛,卻也只能叫他哥哥,安生地坐他的乖妹妹,看着他永遠将自己當做一個不知事的小孩子,看着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別人。
她不甘心,她永遠也不會甘心。
懸在自己心頭多年的月亮,為什麽自己便沒有摘下的權利,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被別人摘去納入懷中呢。
推開門的時候,天上又飄下了雪花,冰冰涼涼的雪粒落在她的面上,很是就融化在呼吸的熱氣之間,化作涼涼的水自面上滑下。
她擡起袖子來,擦掉面上的水,一旁的春喜忙執了傘過來,替她擋住了雪花。
這次皇帝宴請百官及其親眷,此次受邀名單理當有她。
原本裴瑛的意思是不打算讓她去,可是她卻打定了主意,又鬧了一天的絕食,結果又把裴瑛惹惱了,找了兩個心思巧力氣大的仆婦生生給她灌了進去。
她天生軟硬不吃,直接發了狠,将那些仆婦全都趕了出去,那群仆婦念着她是小姐,也不不敢如何怎麽樣,只得退下去。
很快,裴瑛的消息也就到了。
但他依舊沒有來見她。
他們依舊在僵持着,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或許,這根本就沒有後退的餘地。
她方才允許踏出院子,去參加未央宮的宮宴。
雪漸次下得大了,裴明繪方才從回憶裏拔出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初冬空氣流經肺腑,最後化作吐出繡口的一陣迷蒙水霧,模糊了眼前冰冷蕭瑟的景象。
她絕不會退縮,絕不會否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這次宮宴,裴瑛照例也會參加,而只要她能見到他,她便有信心能夠扭轉多日以來僵持的局面。
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擡起眼眸來,堅定地走出了裴府,登上了那輛前往未央宮的辎車。
但她不知道的是,一場巨大的風波與變動的陰謀業已在未央宮裏醞釀着,靜悄悄地等待着獵物的入場,便回一觸即發,并且以無可挽回的結果改變現在艱難維系着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