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天氣大寒,惟兄自珍重

嫁義兄 — 第 37 章 天氣大寒,惟兄自珍重


第37章  天氣大寒,惟兄自珍重

“小姐加油, 很快就抄完了。”

聶妩貼心地為裴明繪研墨,将抄寫刻錄完畢的書簡卷起來,再用麻繩捆綁好, 擱在已經堆積成一座小山的書堆之上。

裴明繪跪坐在蒲團之上,跪得腿腳都發酸, 但是她也只是用拳頭捶了捶,便又提筆蘸墨,将已經爛熟于心的家法往書簡上謄抄。

一筆一畫,分外認真,毫無敷衍之意,可見其心之誠。

“這才第五十五遍, 今已抄了一天一夜, 剩下的怕不是還是要一天一夜。”

裴明繪上下眼皮一直打架,幾乎下一秒就睡了過去。

“如今除去哥哥先要的這一百遍,以後每日還是送上一遍以供哥哥查閱。如此這般,方才能教哥哥體察我的改悔之心。”

“都是我的錯, 千不該萬不該引那狼崽子進來, 惹了這天大的麻煩。”聶妩痛心疾首地說道。

“你也別自責, 說到底也是我自己的錯,怨不得別人。”

裴明繪垂下眼簾,緊緊抿起了唇。

如今溫珩未死,便是巨大的威脅。

先時她被心中無處宣洩的情感沖昏了頭腦, 未曾探查出那溫柔之中包藏的禍心。

後來,溫珩下落不明,自己也就沒将他的事再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 溫珩回來了,且入夜之後前來尋她, 後又招致麻煩,險些叫他們兄妹二人離心。

他到底意欲何為,到底想做什麽。

她可不會自信地以為,溫珩對她有所依戀,或者有些格外不同的情感。

畢竟過去日子,雙方都別有用心不壞好意,一個意欲毀其基業,一惡可不會産生什麽不一樣的情感來。

裴明繪陡然擡起眼簾來,漆黑的墨子映着長案處的幽幽的銅燈火苗。

溫珩一日不除,她便永世不寧。

心潮起伏心緒難平,握着毫筆的手不由一頓,浸墨的筆尖重重滑過,原本娟秀的字體頓時多了一道寬大的墨痕。

一旁侍奉筆墨的聶妩連忙将書簡拿過來,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将多餘的磨合削下來。

裴明繪先行按住聶妩的手,低聲吩咐一句,聶妩便起身離開了。

裴明繪又繼續抄錄着裴家家法,待得最後的第一百遍抄錄完之後,又取出羊皮紙來,将詞彙在心中醞釀一番後,方才小心翼翼謹慎起筆。

長兄臺鑒:

妹日夜痛思既往所行,方知所為之愚蠢之淺薄,見兄之憤怒,心甚悲己之不敬。又念與兄相伴有念,竟為外人污兄妹之情,心愧甚之。

痛定思痛,今自改之,如若再犯,天地不容。

還請兄見之督之。

天氣大寒,惟兄自珍重。

妹裴明繪書上

*

次日散朝之後,衆臣都憂心忡忡,尤其以大農令少府寺二署之經濟大臣為甚,其次便是奉命算命告缗之執行大臣。

朝臣三三兩兩走在一處,讨論着今日未央宮前殿朝會的事。

“陛下大發雷霆,我等臣工難逃罪責。”周文眉毛幾乎都要擰在一處,“只是如今诏令以下,各處敷衍我等也是無法,總不能帶人去抄家罷。”

大農令丞也是一位精明能幹之人,聽得上司嘆息,遂又提出建議來:“今算缗令已下,各方公文批示也已下發,餘下的事,便是如何執行的事了。執行之事,我等便當為禦史大夫之輔助,襄助禦史大夫稽查商人財貨就是。”

“這不是推脫責任麽。”

周文對皇帝的斥責還是心有餘悸,也十分明白以皇帝的雷厲風行,最不喜的便是互相推诿責任,更重要的事,怕是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裴瑛。

後一點才是真的要命的。

“只盼着今年能有個好收成罷。”周文只能期盼着老天爺能夠讓來年風調雨順,借此來緩解日益緊張的財政。可是他也明白,遠水難解近渴,一天拿不出解決的方案來,皇帝的怒火便一日不會平息。

只怕倒時候皇帝一怒之下,丢官便是最輕的處罰了。

裴瑛大步走在最前方,冷風吹起他的緋紅色的衣袖,身後跟着一衆官吏,以廷尉沈驀為首,分別是禦史陸吳,廷尉丞王何實,左內史蘇止諸人,皆是依附裴瑛之人,而且大都有酷吏的名聲在外。

“如今各處反響不好,縱有主動者,卻也多為敷衍之意。”沈驀跟在裴瑛身* 後,備細講述着,“如今也是危機重重,可陛下屢屢催促,我等夾在中間,屬實難做。”

“若非官商勾結隐匿錢財,又怎會如此困難。”

陸吳義憤填膺,一語中的。

“尤其是以長安大商為重,前幾日有消息說,以長安絲絹大商郭升牽頭,在梅院邀衆大商一聚,此間詳情我等雖然不知,想必與抗衡朝廷算缗之策大有關系。”

王何實說道。

“是啊,這個郭升與丞相關系匪淺,前幾年将女兒送給丞相為妾,一時風頭大盛,這幾年才稍稍收斂了些。此間難辦之處,就在丞相。若是丞相不包庇郭升,一切就好辦了。”

蘇止補充道。

裴瑛将所有的話都聽進去,卻并不着急發表意見與看法,仔細思忖之後,覺得還是開一個以禦史廷尉二府的小型會議,商榷如何将算缗的政策徹底推行到民間。

“召禦史廷尉二府署官于千秋堂。”

一行人直奔未央宮禦史府,緊急召開關于算缗的會議,以禦史大夫裴瑛為首,禦史廷尉二府幹員盡數與會,直到日落時分方才散會。

出得禦史府之時,天已黑盡,天上一輪冷月高懸,照亮層雲。人間官邸依舊燈火煌煌,屬官出入匆匆,各種公文傳進又傳出。

簌簌冷風拂動衣襟,寒意流竄砭骨非常。

因為離着宮門下鑰還有一段時間,裴瑛便不着急離宮,他就站在禦史府的大門之前,下意識地便從懷中抽出一封卷着的羊皮紙來,略帶着薄繭的指尖緩緩滑過,卻并未将其展開。

他閉了閉眼,凝神思忖片刻,又睜開眼睛,正欲打開之際,便聽得背後踏踏腳步聲。

燈光人影先那人而來。

裴瑛先是偏過頭,漆黑的眼珠微微轉動,看清來者何人,便将手中羊皮紙收入懷中,方才轉過身去,勾起禮貌性的微笑的同時向來人一拱手:“這般晚了,丞相怎的還不回府。”

來者正是陸珩舟,披着寬大的黑色大氅,行走間露出緋紅色的官袍,他正不緊不慢走了過來,一雙丹鳳眸細長晶亮,顯然很是高興。

他看見了裴瑛,見他有些落寞的樣子,想必是為着今日陛下發怒一時而黯然傷神呢。

他本想嘲諷一笑,卻又壓了下來,換上了驚訝之色,頗為關切地問候道,“陛下方召我等議論算缗之事,便也就晚了些時候,不曾想裴大人此時也在宮中,想必也是為着算缗之事煩惱罷。”

裴瑛的笑容漸漸消失,朱色高牆之上懸着的盞盞風燈的光落下,勾勒出他清俊儒雅的身形,落在眼底,便是深不可測的幽潭之上的斑駁光影。

“國事繁忙,如今想要休息也尋不到時間。不知今夜陛下召見,丞相可有了對策?”

“如今陛下正在憂慮之時,然禦史大夫不能為陛下解憂,只好尋到我這老臣了。”陸珩舟笑了起來,頗有些得意,“只是,我也想奉勸禦史大夫一句,治國嘛,不能總想着殺人。殺人殺多了,人心也就失了。今陛下以儒治國,講得便是王道,要以德昭海內,這長安畢竟是京畿,總不該大興牢獄,大行殺伐,要多以德服人,你說對罷。”

裴瑛似笑非笑:“丞相微言大義,在下實在服膺。”

“我已經禀明陛下,此事,禦史府也不必再管了。”陸珩舟微微一笑,“此事陛下已全權委托與本相。”

他那副得意的樣子,話裏話外都在嘲笑裴瑛。

裴瑛淡淡地“哦”了一聲。

陸珩舟對裴瑛的反映顯然很是不滿意,遂說道:“雖然這麽說,但是禦史大夫到底非同常人,不妨與本相共事,一同為陛下分憂。想必此事過後,陛下對禦史大夫的倚重,将不會絲毫的削減。”

“丞相善解人意,在下甚感念之。”裴瑛有些心不在焉,“既然陛下發了話,在下也就不多摻和,以免阻礙臣相的大作為。”

陸珩舟有些着急了,畢竟前幾日夜裏裴瑛的話猶在耳側,讓他十分不安:“如今陛下大發雷霆,難道禦史大夫就沒有憂慮嗎?不若你我二人同舟共濟共克時艱,如何?”

裴瑛依舊似乎神游天外,頗有些敷衍地答道:“在下能力有限,心力有限,實在不能協助丞相了。”

陸珩舟聞言,不免咬牙切齒威脅到:“裴瑛,你不要不識好歹,本相且問你,你到底意欲何為,難道真的想扳倒本相嗎!本相今日不妨挑明了告訴你,你若有取而代之之意,本相定叫你萬劫不複。”

“丞相的意思,在下明白。”裴瑛不僅不害怕,反而笑了起來。

“既然明白,那些物證何在。”

陸珩舟終于引出了自己的目的。

“丞相在建元二年曾出任廷尉一職,怎的不知物證若在禦史府,便絕無積壓不呈之理。”

“……”

陸珩舟怔住,過了好久,西北而來的陰冷寒風吹得更盛,似乎在肌膚上凝起了冰晶。

“所以說,你欺騙本相?”

“丞相言重了,不過審訊常用的手段罷了。”裴瑛無所謂地笑了笑,“丞相以前不是常用之,說起來,在下也是以丞相為師呢。”

裴瑛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整饬了衣袍,向着陸珩舟略有些敷衍地一拱手,“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你站住。”

陸珩舟趕忙呵住裴瑛。

“你且說明白,你到底什麽意思。”

裴瑛偏過頭去,似乎被陸珩舟糾纏得煩了,昏黃的燈火也無法柔和他他異常冷峻的表情,薄唇輕蔑地勾起:“既然此事丞相一體承擔,那就與在下無關。只是在下與丞相同在三公之列,行事需思量,莫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什麽!”

陸珩舟的眉毛擰在了起來,頓時深感不安,雖然裴瑛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可今日這幅神秘兮兮地話卻叫他不安起來。

“莫信不可信之人,莫為不可為之事。”

裴瑛淡漠地回道。

“丞相若一意孤行,怕是大禍臨頭。”

陸珩舟恍然醒悟,哈哈大笑起來,“你小子故布疑兵計,八成是看本相壓過了你,故意說這番雲翻霧繞之話來混淆視聽,本相可不聽你這番話。”

裴瑛面無表情:“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丞相好自珍重就是。”

“可惜什麽。”陸珩舟追問道。

裴瑛不再回他,只逆着冷風朝着宮門走去,簌簌冷風迎面吹來,烏黑的發絲在冷風中飛揚,寬大的廣袖如白鶴展翅而翔,恍然間有飄飄然淩風欲飛之态。

一嘆可惜原本抄家的罪責不能在你活着的時候便降罪于你了。

二嘆你方下獄另一大敵卻将隆重登臺。

世間大勢,行将就此轉向另一場局面,長安的各方勢力将迎來全新洗牌,新的角鬥場已經安置,就待選手隆重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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