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風雪來相見

嫁義兄 — 第 6 章 風雪來相見


第6章  風雪來相見

漢朝的最著名的酷吏,皇帝最鋒利的刀劍,八面玲珑綿裏藏針,人見人愛權貴公敵。

裴瑛,裴玄則。

自此從幕後正式踏上廟堂紛争。

殿門緩緩打開,冷風呼嘯,鐵馬叮當。

皂靴踏過紅氈,青色衣袂飄飛。

面容俊雅無俦,心思狠辣無比。

衆人的目光紛纭而至,或震驚,或高興,或疑惑,或畏懼,衆多實現交織在一起,形成了複雜細密的羅網。

這是世間少見的風流的俊雅男子,他的眉眼像是濃墨重重地劃過潔白的絹帛,眸裏暗藏的神采就像是夕陽躍上雪山之巅,光芒萬丈五彩斑斓。

哪家女兒不為他奉上癡心,誰家姑娘不想着與他鸾鳳和鳴。

錦衣玉馔,那比得了少年風華,傾心一顧,便丢了一魂一魄。

“草民裴瑛,叩見皇帝陛下。”

裴瑛叩首。

皇帝裝成不認識裴瑛的樣子,輕咳了幾聲,殷殷說道,“如今裴家的冤案已然徹查,昔日虧欠裴家的,朕都會補回來。朕已任命你為侍禦史,專司糾察群臣犯罪之事,希望你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待,也不要辱沒河東裴家的清名。”

“草民叩謝皇帝陛下大恩,定然不負皇帝陛下囑托,不辱裴家門楣。”

此番事罷,朝臣之中人們的目光無聲而隐秘地交流着,就在此時,皇帝又下了第二道的诏書,是關于對匈奴戰事的,擢升未央宮衛尉李章為骁騎将軍,特令鎮守雲中,預防匈奴南下,以往和親政策取締。

“将我大漢的女子嫁去那蠻荒之地,白白折了她們的性命,換了不過歲餘的和平。”皇帝慷慨激昂地說着,目光是熠熠閃動的輝光,“如今大漢的倉廪已足,我們的刀劍已然砺厲。京師之錢累巨萬,太倉之粟陳陳相因。衆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匈奴兵禍,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衆将軍無不心潮澎湃,每每匈奴劫掠大漢邊境,最後只能以公主和親的屈辱做結,身為堂堂大漢男兒,怎麽能夠如此的屈辱。

但高祖白登山被圍,似乎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了匈奴不可戰勝的恐怖陰影,很快,就有人站了出來。

狄山者,博士也,也是在尊儒運動中皇帝親自提拔的一個儒生。

他出列奏對,高聲道,“臣,博士狄山,啓奏皇帝陛下。”

皇帝原本以為他是要支持自己,于是道,“愛卿盡抒己見,叫衆臣都聽聽。”

可就聽狄山說道,“和親之便,遠勝于兵戈之利。”

聽完狄山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皇帝一下子的臉色就黑了下來,但到底是有謀略的帝王,顧及到自己還要重用儒生,也不好發作。

站在文臣班列的裴瑛的眼簾倏然一下子就擡了起來,黑色的眸子折射出如同刀劍一般的寒芒。

“自高帝以後乃至孝惠、高後時,漢與匈奴結和親,天下遂安樂,然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兵戈之物,乃大兇之物也,一旦興起,恐民不聊生百業凋敝,故臣言和親之便,遠勝于兵戈之利。”

狄山的話瞬間就獲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紛紛臣附議了起來。

皇帝氣得牙根癢癢,心裏直罵這個貪生怕死的腐儒,但是面上卻還得笑着,“戰當戰,今日不主動出戰,焉知明日匈奴就不會打來。朕不打這場難打的仗,留給後輩子孫的,就會一場更加艱巨的戰争!為後世子孫計,為萬世計,今日倉廪的富足,便先祖留給我們的基底,就是留着讓我們将匈奴趕出陰山!”

一番宏闊之言,殿中将軍紛紛請戰,可就在這時,又有站出來,這此不就是儒學博士狄山了,而是先帝之時就德高望重的上卿劉複,就見他顫巍巍地出列,向着皇帝一躬身,沙啞的嗓音頓時叫皇帝頭疼。

“和親,而全千萬将士之性命,不和親,則兵戈頓起,殺伐無數,血流成河。父失子,子失父,如此悲劇,陛下怎可熟視無睹呢?”

皇帝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但是作為一個帝王的基本修養,就是在自己尚未完全大權在握的時候,不要去與那些幕後掌權人的親信發生争執,因為他們會仗着自己的輩分而千方百計以偷換概念的方式将不孝的罪名壓給你。

如今漢朝以孝道治理天下,皇帝何其明白這個道理。

就在他為難的時候,一直觀察着朝局的窦玉站了出來,如今皇帝陛下年幼,若要制衡這個倚仗着太皇太後的劉複,他自然要站出來。

“臣,丞相窦玉,啓奏皇帝陛下。”

皇帝一見窦玉來了,頓時放心了。

“今匈奴屢屢寇邊,掠奪我大漢人口財貨不知幾多,自高祖以來乃至文景,皆因內憂而不得北進,故備受屈辱,景帝之時匈奴大舉進犯,意圖将我雲中囊括,若非裴将軍統兵出戰,內憂外患之下,可還又我大漢立足之地。裴将軍乃是忠肝義膽之人,卻終為人污蔑,乃至滿門抄斬,如今看來,通敵之人尚逍遙法外,而忠義之人卻不得全屍,此乃匈奴之害,更是朝中居心叵測之人威脅我大漢國祚。”

“上卿高德上義,裴将軍之死,其中不乏匈奴運作。”窦玉轉過臉來,漆黑的眼睛放在了劉複的身上,讓他忍不住一瑟縮,“今裴家慘案已明,可見匈奴勢力之廣,竟能将我大漢将軍置于死地,難道上卿就不思為裴将軍報仇雪恨嗎!”

“這……”

劉複不知道該怎樣應對窦玉的申斥,畢竟裴家的大案的驟然翻案,實在是叫他們措手不及。而且,此時此刻,若是駁窦玉,很可能就會打成謀害裴氏一族的亂黨。

若是如此,怕是太皇太後也救不了他了。

“裴将軍含冤而死,若不為他報仇,豈能不叫我大漢将士寒心哉!”

一聲振聾發聩的吶喊,徹底鎮住了劉複。

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恐慌,額頭也滲出冷汗,看了看前頭那黯然不語冷眼旁觀的人,一咬牙一狠心,道,“臣淺薄,臣……無異議。”

*

玄雲黯而凝集,天欲雪。

一襲紅袍曳紅紗,一根金簪挽烏發,淚轉圜而不墜,千萬哀傷終難訴。

扶轼登車,明繪回眸而望,朦胧的淚裏倒映着長安城的巍峨城闕。

“姑娘,上車罷。”

在宮娥的催促下,明繪終于認命了,她閉上眼睛,纖長濃密的黑色睫羽顫抖着,渾圓的凝滿了絕望的淚珠墜落,滑過脂粉均勻的粉面,最後無助地墜落下來。

車帷緩緩放下,遮蔽了她的視線。

馬隊辚辚而動,她無聲地哭着,紅袖輕動,一點寒芒映苦淚。

自此之後,當是黃沙掩白骨,白雪葬紅顏。

猿聲是淚,鵑聲是血,良辰美景不再見,悲風恨雪長相伴。

裴瑛衣袖如風,先是大步地走着,看着車馬逐漸往宮門處辚辚而去,裴瑛頓時慌了神,頓時腳步愈來愈快,直到跑了起來,以往從容的氣度蕩然無存。

他捧着聖旨,風一樣地跑了起來,青色的衣袂瑟瑟翻飛着,像是城樓上的連綿旗幟一般。

“陛下有令,和親取締!”

他氣喘籲籲地追了上去,原本有條不紊的鬓發也散亂開來,他擋在了馬隊之前,将手中的聖旨擺在了衆人面前。

馭手猛地一勒缰繩,駿馬昂揚頭嘶鳴起來,原本平穩行駛的辎車也一下子停了下來,車廂裏流着淚的人猛地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匕首脫手,咣當一聲滑倒車廂邊去了。

快速的急切的腳步聲傳來,像是一聲一聲敲在明繪心上的鼓點,車帷被一把拉開,潮濕的水汽攜着清潤的香氣撲面而來,她驟然擡起眼來,盈着淚水的黑色眸子倒映着少年郎君絕色的容顏,總是運籌帷幄的沉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化成了幾乎喜極而泣的歡悅。

“哥哥……”

記憶無法控制地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大雪飄飛的歲月,她被許缤欺負,故意将她鎖在了府外,那天特別冷,吐出的氣都凝成了冷霧,不管她怎麽叫門,看門的仆人都不給她開門。

就在她無助地縮在牆角,不知該去哪裏的時候,裴瑛來了。

天上大雪飄飛,地上積雪皚皚,他就這麽向自己跑了過來。

似乎沒有任何原因,也不為着任何利益。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而後陪她一起坐在雪裏。

“你是誰……”

明繪縮在大氅裏,渾身都顫抖着,纖長的睫羽與烏黑的發都落了雪花,淚水欲落而未落,很快就就在寒冷的冬夜凍結城了晶瑩的冰晶。

少年十二三歲的模樣,一身簡單樸素的青色袍子,黑色的長發用同色絲帶束起,青澀而又美麗的面龐上落了潔白的雪花。

他很清瘦,但一雙黑色的鳳眼卻炯炯有神,像是熠熠生輝的寶石。

他看向她,眸子裏似乎也隐忍着巨大的哀傷,但他似乎憑借着強大的意志力将哀傷盡數壓回了心底,留給她的,則是完美無瑕的笑意。

“我叫裴瑛。”他的聲音像是玉石環佩碰撞,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我是來找你的。”

“有我在,不會叫他們欺負你了。”

“你可以叫我哥哥。”裴瑛伸出手來,将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冰冷的雪花都拂去,像是将加諸在她身上的苦難都拂去一般。

“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他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堅毅,“等我回來找你。”

往事如煙如霧,斑駁迷離。

雪霧散盡,她卻見到了她常常思念的,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人。

明繪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依舊含着笑向她伸出手的人,昔年的少年的稚嫩身影似乎與眼前的郎君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他真的來找她了。

他還以為是那日是她臨死之時生出的幻夢。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人。

真的有人,會義無反顧地來找她……

陰雲密布,城闕隐在雪霧冰糁之中,若有若無若隐若現,恍若神仙幻境,在這幅朦胧黯淡的水墨圖畫裏,他便是這天地唯一的色彩。

他的身上落了一層雪,但是目光卻像是漆墨一般。

“哥哥……”

她哽咽着,終于再也忍不住淚水。

“我來了。”

他強忍着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緒,壓着所有洶湧翻滾着悲傷,擠出一絲微笑,維系着自己所有的從容,就這麽着看向她。

俄而雪驟,又因風起,恰若滿城風絮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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