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修嗓門極大,柳岐山瞬時睨了過去。
他特意選了這麽座偏僻院子,就是想着清清靜靜的便于師尊養病,魔君來也就來了,畢竟到底是人家的地盤,這個魔修又是怎麽回事?
魔君還等着柳岐山給個答複,見他視線移開,心下也頗為不爽。
奈何本土魔修天生缺一些察言觀色的能耐,加之心中驚駭非常,直接忽略了二人黑沉的面色繼續喊道:“君上!那修士很快就要打進殿裏了!諸位大人實在不敵!還望您早做準備!”
他平日裏是絕不敢這麽放肆的,奈何那修士實在兇得過分——也沒聽說打哪兒冒出來的這麽個人物,一降落在戰場中便大開殺戒。
數百魔修擋在她面前竟不比割草更費力,按這麽個神擋殺神的進度,怕是沒多時就要殺穿戰場闖入魔宮。
按魔界的規矩,只要能殺死前任魔君,無論何種身份都能繼任魔君寶座。
當今這位就是依照這條規矩上的位,按理說魔君之戰中他是不應當對任何一方做出提醒的,但這位好歹是個魔修,門外那是妥妥的正道修士,若是當真讓她繼任,魔界衆人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魔君沒得到答複本就很是不快,忽然聽到這麽個消息,心中更是怒火升騰。
他一挑眉冷笑起來:“本尊竟不知道修真界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人物,還是許久沒為你們緊一緊皮子,才叫你們廢物得太過?”
修真界如今的戰力他算得門清,那群當真有能力做些什麽的老不死正縮頭烏龜似的蹲家裏做窩,年輕弟子裏雖然也有那麽一兩成能看,但絕不至于能在魔修的主場将他們壓着打。
何況他還特特派出了數倍戰力。
按魔君的計劃,今日要叫修真界狠狠放一回血,将他們徹底打怕了,才會老老實實放下身段去求鐘妙。
若是敢用強硬手段逼迫就更好,正好叫姐姐瞧一瞧如今修真界是怎樣一群豺狼為政,最好能讓她寒了心幹脆留在魔界不走。
到時候他再反手将那群人摁死,想來姐姐就不會怪他心狠手辣,也算是為姐姐出氣。
誰料到第一步就計劃告吹?
若是當真讓人将魔将殺空,豈不是道侶也要落空了?
鬼醫望着魔君難看的臉色,心中也是暗暗生疑。
他沒叛逃前算是正清宗的嫡傳弟子,雖說只是面上光鮮,但對各門各派中的陰私還算頗有耳聞。
修真界已有數百年無人飛升,那群所謂的化神老祖不少都壽數将至,如今突然冒出一個千裏迢迢來魔界找人麻煩,聽起來實在稀罕。
難道是正清宗終于下定決心對他師徒二人下殺手?
自數百年前柳岐山強行打斷祭天儀式,正清宗就一直追着他們緊咬不放,十年前躲進魔界才好了起來。
一想到被捉回去的可能——他自己無所謂生死,卻不能讓師尊被正清宗再次害了。
柳岐山面色沉沉,十指于袖中握拳。
魔君已沒了閑聊的興致,他招出魔氣漩渦要去正殿看看,院外忽然閃過一道極耀眼的金光,竟瞬時間将院外法陣連着院門斬作兩半。
院中掀起巨大氣浪,只聽一聲爆鳴,煙塵中一道身影徑直向魔君掠去。
魔君當即施法還擊,兩人極快地過了幾招,砰一聲悶響,魔君已被那惡客砸在牆上。
柳岐山從前跟師尊學過幾年劍,自然能看出這劍修好俊的身法與好霸道的劍勢,且一打眼看不穿她的修為,竟當真是個化神!
他這些年全部心神都撲在醫術上,修行一道荒廢得幹淨,見魔君一照面就被人拿下,心中着急,一擡手射出數道寒芒。
煙霧中傳來輕輕一聲“咦”,劍修擡手揮開煙塵轉頭看來。
柳岐山緊緊盯住她想判斷出身份,卻在看清的剎那微微一愣。
這張臉瞧着也太年輕了些。
應當不是正清宗的人,他從前沒在門派大比中見過這張臉,何況正清宗向來愛虛名,若是能養出這麽個劍道天才,怕是早八百年就要吹得人盡皆知。
但不知為什麽,這張臉總給柳岐山一種微妙的熟悉感。
煙塵散去露出兩人身形,魔君竟已被人束住雙手抵在牆上,喉頭還橫了柄劍。
一柄未出鞘的劍。
都打到魔宮來了卻不出劍,這與打情罵俏何異?
再看看魔君,柳岐山雖一直看不大慣這小子的種種愛好,卻從沒懷疑過他作為魔君的能力。
如今一看,都被人将劍架在脖子上了,不想着怎麽脫困,反而直接放松了肌肉靠在牆上,一雙手也老老實實被束着,眼睛倒是直勾勾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最近又時興了什麽新潮流麽?柳岐山發覺自己越發看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
那劍修倒挺有禮貌,朝他點點頭還露出個笑,這才轉頭看向魔君。
鐘妙心中已将魔君罵了無數遍。
知道正魔交戰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年輕修士們死在戰場上是另一回事,她本不想過多插手此界事端,卻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鐘妙一路殺來已是滿腔火氣,追蹤着氣息來到院外,哪裏還有耐心同他客客氣氣敲門問好?直接一劍破門。
卻偏偏破的是柳岐山的院門。
如果不是魔君面上的驚愕足夠真實,鐘妙差點以為是這小子故意搞事。
揮開塵土瞧見柳岐山的剎那,鐘妙整個腦子都卡了一瞬。
她想了許多種與師父相認的情景,但絕沒有哪一種是以暴力破門開頭。
眼下砸也砸了,鐘妙尴尬一笑,匆匆将視線收回。
魔君只愣愣望着她不說話。
分明這家夥才是罪魁禍首,現在卻顯得她像個惡人,鐘妙又尴尬又惱火,惡聲惡氣道:“怎麽,不是魔君請我來的麽?現在倒傻了?”
魔君眨了眨眼,鴉羽般的睫毛下掩着一雙清淩淩的眸子。
“我只是沒想到,姐姐生氣的樣子也好美。”
他生了副好皮相,又身形纖瘦,換了旁人受他這麽句真情實感的贊美,怕是很難再生他的氣。
若不是鐘妙剛被他坑得砸了自己師父院門。
鐘妙平日裏或許還會有閑情逗逗他,但如今師父還站在一旁呢!聽他這麽說更是頭皮發麻的尴尬。
“哪學來的油腔滑調?老實交代!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魔君被她兇了也不惱,他沒說謊,鐘妙生氣的時候也極美。
她平時端着一張無波無瀾的含笑臉,像一尊救苦布施的神像,現在卻被這怒火帶回凡間,成為一個他能真正觸摸到的……人。
魔君側着臉蹭在劍鞘上,神情迷戀:“不是油腔滑調,我對姐姐一見傾心,也沒什麽把戲……只是想姐姐來看看我罷了。”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要為這癡情深深動容。
鐘妙只想拍拍他腦子,聽聽裏頭激蕩的水聲。
“你看話本看傻了麽?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罷了,難道你還當真想将這群精英子弟全數葬送在戰場上?”
“那又如何?”魔君笑盈盈的,“只要能見到姐姐,有什麽不能的呢?”
他望着鐘妙的眼神柔情似水,說出的話卻這樣殘忍惡毒。
大戰打了這麽些年,雙方都有些例行公事的意思在——左右也打不完,沒必要場場都拼命,不如輪換着修生養息。因此每一場的人數與戰力都有個定數,派出的修士大多比照着來。
然而鐘妙方才粗粗估算過一回,今日戰場上的魔修戰力遠遠高于平日。
魔修的力量翻了倍,中州派來的卻還是這麽些人,局面瞬間反轉。
若不是鐘妙臨時起意來了這麽一趟,今日戰場上的九成正道修士都要葬在此處。
就算中州後續也追加投入找回場子又如何?死去的人終究還是死了!
這群修士都還年輕,最多不過百來歲,原是挑了個雙方力量薄弱的日子出來練練兵,哪裏想到會撞上這樣的禍事?
鐘妙看到許多熟悉面孔,其中不少都曾在育賢堂跟着她學過劍術,雖然換了個世界線,但她仍将他們當作自己教導過的孩子看待。
何況中州未必會願意為這麽群年輕修士找回場子。
懷着一腔熱血奔赴蒼生,最後竟差點落個埋骨他鄉的下場,叫鐘妙如何不心驚?
她原以為魔君只是貪玩了些,胡鬧了些。王家與央朝的事都自有緣由,因果報應,鐘妙并不怪他,卻沒曾想她眼中的孩子能下這般狠手。
他們靠得極近,以至于魔君能清晰望見她結冰的眼底。
“姐姐難道在怪我嗎?”他語氣又變得可憐起來,“可姐姐一直不願見我,我心中實在難過。”
鐘妙淡淡道:“你既然能讀到阿昭的記憶,應當也能認出昔日同窗。”
魔君最不願聽她提顧昭。
阿昭阿昭!有什麽好的?
蠢得要命,被他輕易就騙走半塊神魂,又這樣懦弱,遮遮掩掩不敢表露心意。修為也差,若是換了他,絕不會讓姐姐輕易脫身!
不過是個運氣好的膽小鬼罷了!哪裏就值得姐姐這樣另眼相待?
“那又如何?你的好阿昭難道又将什麽同窗看在眼裏?”魔君冷笑,“也只有姐姐才會被這種貨色騙到!”
鐘妙的食指輕輕摁在他唇上。
“阿昭如何,我從不聽旁人議論,”她笑,聲音卻冷硬如冰,“至于我……”
“我不是你姐姐。”
作者有話說:
無端旁觀了一場大戲的柳岐山:……?
妙妙一直很清醒,魔君是魔君,阿昭是阿昭,不會因為是同位體就能發生什麽替代。
我們共同經歷的日子讓彼此成為唯一。
今天可以聽《Puisque C’est Ma 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