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至深深處(上)

以身殉道後徒弟黑化了 — 第 79 章 、至深深處(上)


千秋節當夜,妙音坊解除宵禁,慶祝将持續到黎明。

鐘妙仰望着升空焰火,露出笑意。

“你或許不知道,其實千秋節原先是為了慶祝和鈴的生日,她自小身體不好,先坊主怕她不能安穩長大,特地博個彩頭,又怕人知道反而不好,只有我們幾個悄悄地過。”

鐘妙同陸和鈴做了三年朋友才知道這麽回事,當即把鐘山的那套習俗搬了過來,可惜頭一回下廚就差點将人當場放倒,最後只好老老實實陪着吃碗面就算。

那時妙音坊正處于風雨飄搖中,凡間界更是淪為大宗門與魔修的狩獵場,沒人知道這打滿補丁的舊船會在哪一處暗礁沉沒,四下望去皆是黑暗,唯有靠着一腔熱血向前。

但焰火終究會照亮黑暗,而白晝也必将到來。

鐘妙側頭看向顧昭,比了個高度:“當初你還是只到我這裏的一個小孩呢,生得又瘦小,每次穿過集市都怕你被人群沖走……時間過得真快啊。”

顧昭聽她細數當年師徒二人行走世間遇過的種種趣事,面上也帶了笑。

這百年于她快得如同一場夢境,于他卻隔着重重生死險阻。師尊永遠不必得知他曾掙紮翻越的千山萬水,只要能夠與她并肩而立,那麽其中的一切都已值得。

最後一簇焰火消失,夜空暗淡下來,鐘妙的面容也隐入黑暗。

顧昭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師尊如今既然決定退隐,可有什麽想做的?”

鐘妙笑笑:“左右還是幹老本行,四處走走看看,阿昭你呢?将來又打算做些什麽?”

顧昭想了想,一時竟想不出還有什麽想要的。

他當初拼力往上爬,為得不過是一些不能說出口的妄念,如今師尊回來了,他只想如從前一般陪在她身邊,一日一日好夢不醒。

但他又不能就這麽說,鐘妙自己是個将責任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人,他若是當真撂擔子回家養老,怕是要被師尊提溜着耳朵罵。

好在他于名利場摔打了這麽些年,空話套話信手拈來,什麽“看護天下”“除魔衛道”,說得倒很是大義凜然。

鐘妙一聽就笑,擡手輕輕拍了拍他頭:“怎麽糊弄人都抄的為師那套,你抄就抄吧,好歹換兩個字啊。”

顧昭不好意思低頭笑笑,心中卻有些暗暗高興——自己又多了個地方與師尊相像。

自從上次鐘妙替他縫合神魂後,分神已有些日子沒出來。他本不擅長說這種直白話,卻難得有了些勇氣。

“若是弟子只想呆着師尊身邊呢?”他問,“弟子實在辜負師尊教導,沒什麽大出息,只想向從前那樣就好。”

“像從前那樣?”鐘妙逗他,“我怎麽記得分明有人追着喊着要同我成親呢?”

顧昭卻仿佛很羞愧一般低垂了頭:“是弟子不懂事,總讓師尊為難,現在弟子明白了,只要能像從前那樣就已經很好。”

鐘妙瞧着他緊張顫動的睫毛,笑了一聲:“我倒不這麽想。”

顧昭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手下意識收緊了。

不這麽想?是不同意他一起歸隐嗎?還是不願意同他一塊生活?

顧昭像只突然被踢了一腳的小狗般拿眼睛看她,急急的想從她這兒得到答案,鐘妙卻撇開說了另一個話題。

“你與和鈴最近在查些什麽?別試圖瞞着我,快快老實招來。”

顧昭在心裏沮喪嘆了口氣:“是,弟子沒想瞞着師尊,只是這點小事并不值得叨唠您。”

他與陸和鈴商讨後,決定還是從這群暗探的行蹤入手,前些天已命下屬将他們的行蹤記錄調出來對比,應該很快就能送到手上。

鐘妙點點頭表示願聞其詳。

她本來并沒有刻意關注這件事,實在是最近借着信仰之力外出搜尋碎片時總能碰上這兩人的屬下,為了不被彙報上去,只好提心吊膽掩蓋行蹤。

鐘妙倒也沒想着一直瞞着身邊人,只是想想太怪了些——消失百年的好友突然聲稱自己是天道本尊,論誰聽了都要哈哈大笑三聲接着喊醫修來替她看看腦子。

為了避免接下來的麻煩,還是将來等大夥兒都飛升了再提吧。

她聽顧昭将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心中也有了些猜測。

一個人忽然之間性情大變,在凡間有許多種說法,譬如月亮潮汐,星辰逆行,說到底都是意外間受到了世界之外某種力量的影響。

前些天她還抓住只冒冒失失想要入侵的野生神明揍了一頓,那個神明的力量偏于黑暗側,如果是祂造成的污染,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恐怕污染源已經出現有些時候,這倒有些麻煩了。

她正打算再細細問上幾句,就聽暗處傳來輕輕落地聲,是顧昭手下的暗探來了。

那人長了張平平無奇的臉,穿了身樸素不過的成衣,剛想上前幾步将東西遞給顧昭,卻被鐘妙掐住後頸掼在地上死死摁住。

她這套掐人脖頸的手法極為熟悉,顧昭看着那人砸在地上,只覺自己的嗓子也跟着疼痛起來。

鐘妙一手将人摁住,左手自暗探後腦一抓,竟抓出道灰色霧氣。

那灰色霧氣被抽出時還扭動着想向鐘妙身上鑽去,被她牢牢掐在手中,仍不死心發出無聲嘶嚎。

顧昭雖聽不出它在喊些什麽,神魂深處卻傳來熟悉的陣痛。

鐘妙兩手一握将那灰霧強行捏為一團,頗為嫌棄地用願力捆緊,這才向顧昭解釋道。

“這是邪念,神明拿來忽悠人的壞東西,按理說不應當再出現了……你最近令他們做了什麽?”

顧昭望着那團灰霧,神魂仍在隐隐作痛。

這百年間,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過許多,但若是說與神明有關……只有那一樁事。

具體發生過什麽早已無法記起,以修士的記憶力,能将一件事情忘得這樣幹淨只存在一種可能——當時必然發生了什麽極兇險的情況,以至于他決定将全部記憶封存來阻隔未知存在的追尋。

顧昭暗暗下了決定。

“弟子近日已有了些眉目,過陣子就能處理幹淨,師尊不必擔憂,”他面色不變,“比起這個,那天事發突然,禮物還沒來得及送給師尊。”

你就裝吧,和神明相關的事情從來沒有哪一件可以“處理幹淨”。

鐘妙看着這小子演戲,也不戳穿他:“什麽禮物?拿出來瞧瞧?”

顧昭小心從袖中取出,打開一看,卻是一方陣盤。

陣盤是修士為了彌補臨場設陣過慢研究出的東西。

預先将種種陣法刻入法器中,到了要用的時候,只要輸入足夠多的靈氣,便能支撐陣盤将陣法瞬間布出。

鐘妙從前最頭疼的就是這個玩意,不知多少次追殺魔修到一半,臨門一腳的功夫,就見對方從袖中掏出個陣盤往她腳下一砸,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人跑遠。

她被這玩意坑害次數過多,以至于專門去學了箭術,只要魔修表現出拉遠距離掏東西的架勢,直接唰唰幾箭射去再說。

如今顧昭掏出這麽個東西來,一種熟悉的心塞擊中了她。

但人家辛苦做出個陣盤送她,鐘妙倒也沒不知好歹到為了點陳年舊事擺臉色的地步。仍然端着個好師尊的樣子,裝出些愉快的口吻:“喲,不錯,你自己做的?”

顧昭能察覺出她的不快。

他沒把握師尊是不是知道了他當初試圖用陣法困住她的妄念,急急解釋道:“這個同其它陣盤不同,裏頭不僅刻了陣法還刻了解法,弟子想着師尊常年在外行走,或許能用得上。”

鐘妙這下當真生出了興趣。

布陣容易解陣難,雖說萬變不離其宗,但想要涵蓋那麽些解法本身就是件麻煩事。

何況還要将正向與逆向的靈力回路整合在一處,想想也知道其中的難度之巨。

她接過陣盤仔細瞧了瞧,辨認出幾種材料。

“獨山玉、不落岩……這兩種我庫房裏有不少,你下次要用記得去拿。”

她手中存不住錢,又不會煉器,搜刮來的材料除了丢給陸和鈴就是堆着積灰,眼下見徒弟這樣能幹,當即愉快決定了新去處。

顧昭卻拒絕得嚴肅:“弟子這些年已積攢了些薄産,供養師尊是弟子本分,怎麽好用師尊的東西?”

鐘妙瞧着他那正經樣子,故意逗他:“不錯,我們阿昭已經是個了不得的大人了,是不是?顧真君。”

在中州,凡修行至元嬰之上便當得起一句真君,顧昭聽過許多人這麽叫他,卻從未像這次一般迅速紅了耳根。

也怪他心思不定,就連這普普通通的三個字都能體會出些別的意味。

鐘妙最近越發喜歡看小徒弟臉紅,得寸進尺地湊近些拿食指戳戳他。

“別當我不知道你小子心裏在琢磨些什麽壞心思,打算一個人去處理麻煩?早點歇了心思吧。”

數日後,滄海北岸。

鐘妙哼着小曲一面走一面在礁石間尋找着螃蟹,顧昭跟在她後頭,深深,深深嘆了口氣。

他算是知道為什麽陸和鈴當初聽完他的計劃後會露出那樣一副神情了。

察覺出可能是當年的那樁事惹來的麻煩後,顧昭當即決定獨自前去處理麻煩。

就算是隔着一層遺忘的記憶他也能察覺出那是怎樣的兇險之地,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不希望師尊有所損傷,因此難得找上陸和鈴求她辦事。

“你要我哄着妙妙将金環取下來?”陸和鈴挑眉看他,“怎麽,狼崽子也有改吃素的時候?”

顧昭只看着她不說話,陸和鈴卻想通了關鍵。

“你還是了解你師尊太少,誰能哄得過她去?我可不做這個惡人,你自己同她說吧。”

陸和鈴直接伸手趕客,奈何這小子和他師尊一樣的倔,只好嘆口氣道:“別想了,她将你看得如眼珠子一般,怎麽可能容忍你在她眼皮底下出事?不如同她一塊兒商量商量。”

顧昭就是知道鐘妙不會看着他出事才想瞞着她,現在好了,果然如陸坊主所料,他還沒開口就被師尊看了出來,手段用盡,到底還是被跟了上來。

鐘妙一回頭瞧見小徒弟愁眉苦臉的樣就想笑:“怎麽,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一件‘過陣子就能處理幹淨’的小事,還是你歲數大了,不愛和為師一塊兒出游?”

顧昭被她堵得無話可說。

“不是不愛同師尊出游……”

他想說此行過于兇險,本就是他自己惹出的禍事,怎麽能讓師尊受連累。

又想說這樁事本就是他腦子進水中人圈套,實在不想讓師尊知道自己曾經做過這等蠢事。

鐘妙站在原地等他上前,手指順着他領口探進去勾住了金環。

那金環本就緊緊貼着他咽喉,被鐘妙勾住更是勒得他呼吸一窒。

他從未見過師尊這種神情。

鐘妙望着他,眉眼間凜然生威,如同一道極鋒銳的利刃抵在他面門。

“不是說要做我的小狗麽?就乖些別想這種傻事。”

當初在秘境中分神說的傻話被師尊提起,顧昭本該覺得羞愧,但被鐘妙這樣盯着,他卻覺得有一束電流擊中了脊背,竟不自覺生出戰栗。

鐘妙見他不作聲了,手指一松摸了摸他側臉。

“走吧,”她的語氣又重歸愉悅,“去瞧瞧是什麽東西讓我們阿昭好生煩惱,這樣壞,不拖出來揍一頓怎麽行?”

眼前已是座高聳峭壁。

而在這峭壁之間,又有一處極深的裂縫。

向下望去不見半點光亮,海水順着裂縫一側如瀑布般墜落,有石塊被浪潮擊落,卻久久不曾聽見落地的回聲。

鐘妙扔了顆蜉蝣出産的照明石,只見四壁光滑寸草不生,再往下就看不分明了。

她記得這個地方,也是巧了,當初她被強行踢出的就是這道縫隙,也不知這倒黴孩子抽的什麽風竟然往這種鬼地方來,問他也不肯說。

眼下兩件事湊在一處,這縫隙是不下不行。

兩人再次确認了一番身上攜帶的種種物品,取出法器順流而下。

一路是極深的黑。

像是世上的光都被隔絕在外,在黑暗中只能聽見嘩嘩水聲。

顧昭小時候曾意外失明,也許是出于這原因,有段時間極為怕黑。

他自己是從不肯示弱的,鐘妙卻記得清楚,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你當初跑這個地方來做什麽?”鐘妙納罕極了,“一個人來練膽?這黑漆漆多吓人啊。”

顧昭向她靠近了些,如年少時一般輕輕将額頭靠在她肩上。

封存記憶将一切變得模糊,但當時那種絕望而惶然的情緒卻始終殘存在他心底。

師尊走後的那些年,他嘗試了一切辦法想要找回她。

從前瞧不上的種種旁門左道都拿來研究,凡是聽說在哪裏遇見有像她的人,總要親眼看過才放棄。

人死不能複生,他卻總覺得師尊只是出了趟遠門,也許就藏在哪個小鎮,或是被哪處秘境困住。

也許師尊只是想歇一歇,也許師尊只是暫時生他的氣不肯露面,但只要他找下去,總有一日能見到。

否則又該如何呢?

他不能放棄,更不敢放棄。

旁人盛贊他純孝,顧昭卻只記着那盞喝到一半的交杯酒。

但他永遠無法對誰說出口。

鐘妙側過臉望着他,忽然輕輕在他發間落下一個吻。

這個吻稍縱即逝,顧昭還沒來得及看清鐘妙臉上的表情,就見她忽然擦亮了一枚照明石。

等他适應這樣的光亮,鐘妙早已神情自若下了船,還伸手喊他:“愣着做什麽?走吧,該上岸瞧瞧了。”

顧昭悶悶應了一聲,只能收起法器上了岸。

他心中有些沮喪,但下一秒師尊牽過他的手,又沒出息地開心起來。

越是往深處去,鐘妙越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與普通海腥味不同……這是永恒之海的氣息。

永恒之海并非只停留在界外,它是一切虛無與谵妄的合集,流淌在最深的黑暗中。

如果将世界比喻為一碗蓮子羹中的蓮子,永恒之海就是隔絕在蓮子間的甜湯。不同小世界懸浮在永恒之海中,只有在極偶然的情況下才會發生接觸。

而每一次發生接觸都會引發兩個世界的震蕩,如果不及時處理,強大完整的那個會将虛弱破損的那個吞噬。

虛弱的小世界就此消失,強盛的小世界也會因此生出許多不可控的巨大改變,對兩個世界而言都堪稱滅頂之災。

她掌控下的這碗蓮子湯還處于初生時期,本不應當這麽快發生接觸,除非有人同時在兩方設下錨點故意為之。

鐘妙想起前些日子暴揍過的初生神明,心中隐隐約約有了點猜測。

誰下的手已經沒什麽可猶豫的了,但為什麽被選中的是顧昭?

顧昭從小就養在她身邊,根本沒機會接觸那些東西,就算那個世界她也選擇祭天,走之前也必然會替他将後路安排好。

同位體之間的命運按理來說不會相差太大,除非……

鐘妙思索着,忽然手中一空。

海水沒過她的腳面,身邊已是空無一人。

“阿昭?!”

作者有話說:

鐘妙不說的理由很簡單。

譬如你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你有個同事外派了幾個月沒回來,大家都說她被開掉了。

忽然有天她回來了,還跟你們講:“哈哈!原來我是這公司的董事長诶!”

就很離譜。

打算之後寫一本輕松愉悅小短篇放松一下,類似于沉穩正派大師姐和單純傲嬌小逃妻妖王,想寫妖王帶球跑,無腦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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